于城,坎吉特北方地区除首都勒城之外最富裕的城市,一共连接着五个同属一个家族的附庸城堡和不计其数的下属村镇,其悠久的历史可以追究到最早期统一整个稀疏丛林地区的坎吉特帝国时期,是坎吉特北方山脉与树林所夹杂分割的平原当中,最早的一座文明城市
它富裕,繁荣,曾经是帝国在北方引以为傲的镇守代表,哪怕是在坎吉特帝国逐渐衰落的时期,它也曾尽职尽责的正守着与北方克罗索亚帝国的对峙阵线,并骄傲的自称为北方最富裕的代表性城市
直到帝国在东方的落败将王族一路流放到这里,在它的不远处选中了另一座城市,树立起了由财宝与政治助力而成的新首都,勒城
伴随着帝国历史的堕落,它也一并跟随着被扫进历史的角落当中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市民皮靴钉底敲击在于城宽广的中心大道上,一道影子嗖的从整齐洁白的大理石砖上飘过去,那一片片砖头白的发亮,发透,又刚冲过了水,在太阳下发出一阵柔和的微光,就像是在大山头顶被更远处的风雨泡软了,缓缓透着光的云团一样,令人舒服
而那个快速飘过去的影子,在这个柔和的街道当中撕出一股急躁的影子,来自于这座古老城市中,历代以来最为忙碌的职业,送吏
如果用当代的话语去说的话,其实就相当于美团小哥,但他们无论什么活都要干,并且干起来腿脚一定要舞动的飞速,毕竟在这个年代能委托他们的一般都是当地的大世家,家里头有好几个当官的,指不定还有贵族和有封土的在外骑士。耽误了他们的事情,那可不是一句差评就能解决的了
小送吏今年已有21岁,虽然还未讨到老婆,但他觉得那是早晚的事情。他的父亲是一个送吏,他的爷爷也是一个送吏,而曾爷爷还是一个送吏。他们家对于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巷角,每一户药堂,每一家饭店,以及每一个家族所掌握的势力乃至于地下的黑帮们所盘踞的位置都轻车熟路
这样的家族,虽然在贵族眼中就是个看着眼熟的狗腿,但在平民眼中,那也算是有势头的传承,是值得尊重的技术户。小送吏至今没讨老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们的后代要能跑能跳,绕着整座城快速跑上三圈还能继续翻过十几栋墙而不岔气儿。所以与其说是他没讨到,倒不如说是能符合这一点的女性全国少有
他绕开缓缓挪步的骡车,钻过两个大汉的肩头,又续而一跃从一堆在道路中间嬉笑打闹,毫不顾及周围人群的半大孩子们头顶一跃而过,引得路旁的闲汉们一阵欢呼。而他只是扬起脖子上的汗巾一甩,嗖的一声又钻进路旁的一条巷子
作为这一家的第不知道多少代送吏,小送吏自知有着非常光荣的使命,并因此绝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在工作的途中半途挪步。他爷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他爹是老二,剩下的两个参了军,跟着军官去和沼泽人对打,最后只有被射成筛子的大哥留着个脑袋被同巷子的战友带了回来
而他爹作为家里最后留着的一个种,更是严加挑选自己的妻子,但最后由于选的太瘦,生了他后身体崩溃,不久就死了。但好在他生的和父亲一样迅捷,跑起来像一头小豹。也因此每当祭拜祖先同样也缅怀自己的母亲时,他总是和父亲站在一起,两人都保持着一副很骄傲的神态,认为只要这伟大基因还能传下去母亲在黄泉之下也是能闭眼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作为这个历史悠久的送吏家族最后一员的小送吏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在工作上出现差错,他父亲教训他一定要比雇主所说的规定时间更早五分钟,而他自己则严格要求自己要更早上十分钟!
在如此严格的要求下,他已经干到了全城最好的送吏,雇金是排第二那个南方家伙的2倍之多。更别提他也一直保持着家族的优良传统,只干单次一活结算,绝不给某些地方大家把自己收编的机会
毕竟给贵族办事,那是极为危险的事情,能耐在那里只能算得上是入门槛。而且每当那些深宅大院里的管家媚笑着走上前,拿出明显超出自己份额的钱并向着自己肩头靠近时,他脑中都会浮现出当年还是幼童时,那颗被满眼眼屎的老兵提进大院里来的人头
他爹的大哥啊,他们家的大长子啊,一个多么好的人啊!
哪怕是死了,也要告诉自己的侄儿,远离那危险的官场和战场!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送吏一直把那双翻着死鱼眼人头的嘱咐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轻放
直到今天,当他把手中的邀请函从城南的南香饭店送到城北的一位大老爷手底下的管家手中时,他突然听见两条巷子三面房之外城北大街上传来一阵明显不同于往日的骚动
人群与牲口的嘶鸣声惊恐的像是看见了神话传说中的死神从虚空中降临,呐喊像浪潮一般越叠越高,越叠越盛,最终整条街道仿佛一颗被台风击散了的大树那。样破散开来,飘零的人们仿佛飘零的绿叶,漫天飞舞
这绝不是正常的事
小送吏转头便向着远方跑去,身后传来砰一声的闭门声,那声音沉闷,厚实,可老旧锈化了的门栓却发出嘎吱一声发情老猫般的长嚎,瞬间破了这面红漆金堂的功
转角,转角,老瘸子家的丑石狮子,一面土矮墙,过!
他高高一翻,猛击在那头石狮子脑门上的脚掌仿佛弹簧一般把他飞射出去,嗖一声飞过一条仅容得下一架晾衣竹竿的狭窄院子,啪一声,把双手双脚一起钉在了对墙上。他好奇地伸着脑袋张望,这个角度再稍稍仔直起点脖子,就刚好可以从面前一个更矮的商铺后边瞧见大街的一线天
大街上不见活物,倒是各种东西在地上散了不少,小送吏从一堆破篮子木框子和几处火炉上吐舌的贝一样扣壳布包中间注意到一辆修的相当派头的运车,上面装的是南香饭店正正当当的红皮封美酒…不过至于是什么酒,那他是听也没听过,他从不碰这些
其中一罐美酒的罐子从车上侧翻下来,在地上留出一条长长的酒道,似乎是因为人解开马绳时走的过于急促而翻滚下来的。于城大道自从第二次改建开始就故意设计了一条斜坡,让冲路的水能顺畅的一路流到城北门,现在那条酒道也一路向前那么流着
小送吏顺着那条酒道望去,终于,是看见尸体了,有一大坨披着城卫兵护甲的尸体,烂泥一般的摊在城门下的位置,城门上面是一座很高的哨亭,但按理来说,那座矮矮的到小腿的护栏,是足以把人及时的提醒住的
那他会是因为什么而死呢?
小送吏不禁的思考起来,那人的脸朝下躺着,身体四肢明明是在空中无力的飘荡过了,却向下垂的笔直,手脚一同朝着城门的方向,若不是那条溢出的脑浆也开始顺着斜路向下流,他简直就像是睡在地板上一样平静
小送吏坐不住了,他这职业生涯坦坦荡荡,但就是有一个毛病惯不得,他爱八卦。但他一向腿速够快,关系够广,加上只接单次工活,他跑完一单,有的是大把的时间,把八卦挖出来,再在这晚上和工友们围坐一团,慢慢消受
而这次也正好是他刚跑完一单的好时机,何乐而不为呢?
他唰一声向前跃去,没几个折回返跃,便呲溜一。声顺着条墙壁的斜坡滑到大街上,一脸好奇的望向四周,步伐稳健的四处晃悠,身子微伏,乍一看还真像头豹子
“啊!……啊!……啊啊!”
就当他正四处逛着,嗅着街上的余味,试图从这第一现场找出些什么可以进一步推断的重要线索时,东区死瞎子家的那个半哑巴聋傻子突然从一旁的巷子口里冲出来,张大着嘴巴,一口气吸进去,下一口气就啊啊的大叫出来
那声音像是半死不活趴在案台上的鹅,本应是过年才能听到的声,但由于这死傻子一年到头四季不断作息不稳,只找见了机会便冲出来乱嚎的死叫,人们便再也不待见在城里养鹅的了
小送吏懒得理这个爹哑娘瞎的傻B,别看他自己整天大张嘴乱跑,气息在胸口里一捅一出,但只要一下了班,傍晚的酒馆旁,搜罗了一天八卦的他便是劳工们眼里仿佛顶级说书匠一般的存在,那口才,那响亮清澈的嗓门,属实是那个未曾蒙面的母亲给他带来的意外之喜
他一直以此引以为豪着,但看见那傻子突然撩起裤头,一蹦一跳的向着城门口大叫而去,他突然也有些愣神。那傻子的腿部肌肉相当扎实,几乎比得上他
这也许是因为他天生幸运的没有像他老母一样瞎掉,耳朵也听不见旁人的责骂,所以能一路哇哇乱叫,毫无负担。而当有人受不了抽打他的时候,他便能像一触即发的火星窜得极快,越叫越快,越快越叫,穿过整条路去。那一双明晃晃的眼睛配上那快腿,总是让小送吏有种不干净的恶寒感
他觉得,这也许是上神在给他好物后便把剩下的坏的事物扔给了另外一个生命,而这个吃下一切糟糕东西的生命就是死傻子
因此每当看见他,他就仿佛看见自己的心魔,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不行,甚至还很自然的认定这东西口中的阿阿妄语就是自己在天界的名字,一旦被那玩意碰到,他的一切,一切美好成功,值得坚持和赞扬的生活就要被这个不幸的诅咒夺走了!
这实在是晦气,小送吏想着,他转身便想向着远处溜去,然而又是在他刚背过身的那一刻,身后轰的一声炸响响起,随即是几乎要震碎人耳膜的破碎声,仿佛整块天从天上掉下来了一块,啪的一声砸碎了身后的整面城墙
他下意识的拔腿想跑,却感觉双腿在此生以来头一次这般的沉重,左扭右扭,就是扭不出下一步。反而将他的整个上半身向后侧了过去
在这一刻,他清楚的看到了能改变他一生的景色,正源源不断的从那道曾在他的生活中担任着绝对边界的一般的城墙下方的缺口涌入进来
刚刚的那一声震响直接从城墙根基摧毁了这面墙整面的支撑,致使大量碎裂的砖石与夯土轰倒下来,连旁边高大宏伟的城门也一概被趴下来的碎石覆盖。在他看向那块显著的地标时,他甚至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感
城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他再次将目光放向那条裂缝
草原,田野,还有在远处隐隐可见的几座小屋,以及掩护着整个地平线,貌似无边无际的森林…还有一帮奇奇怪怪的黑色矮人和他们脚下奇奇怪怪的巨大铁桶子
这一刻,尽管他实际上只从周边人的口中听闻过少数关于北方沼泽人样貌夸张化的描述,但在看到眼前这些仿若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股脑的从那条缝隙中灌进城内时,他还是瞬间明白了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
只是一旁的聋傻子似乎还没明白,他继续大叫着,从那些手持着长枪与盾牌的人眼前走过去,堵在他们的面前,慢悠悠的向前蹦跳,时不时的还要在原地打个圈
唰!
次啦!
其中一个沼泽人再稍微迟疑了几秒后,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长矛扎进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聋傻子脖子里,一枪把他的脑袋像酒瓶塞一样撬飞了出去,先血像刚打好的井一样喷涌出来,小送吏从这上面想到了过年时屠宰大鹅的场景
但现在不是留在原地发愣的时候了,他用力推动着脚下那两条原先被震撼与好奇心勾住的好腿,让他们像不听使唤但十足强健的大马一样嗖的一声穿过那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大街,他的那两条好腿带着他一路向前直勾勾的奔去,直到离身后沼泽人稀奇古怪的叫骂声越来越远
到了这种时候,本来向着道路两旁的巷子里跑进去,肯定是会更安全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不想这么做
他只觉得胯下的两条腿有着自己的思想,他只能也本应该任由他们全力的向前跑着,于是他摆着腰,舞着手,拉出一副全力冲锋的架势,半眯着眼低下头,嗖嗖的从大街上刮过去
在他的身旁,依次响过了人群惊慌的尖叫,军官厉声的怒吼,以及盔甲叮叮当当伴随着人体摆动的声音,这些声音一阵阵的从他耳边冒出,又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的身后
他紧闭着眼睛中越来越白,他感觉感觉自己似乎进入到了一种全然忘我的境界,而只要一睁眼,这一切就要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流走了
当他在迷茫中砰的一声撞上些什么时,已经是周边都安静了相当一会儿的时候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跑到了自家的门口,他爹拉开房门,一脸疑惑的看着撞上门框的他
“还愣着干啥?滚进来!”
随即,那双有力而纤细的老手将他一把拎了进去,砰一声闭上了大门。他们家离中央街算远,但哪怕这样他也能清楚的听到那边传来的骚乱
抵抗似乎并没有持续多久,猛烈的冲突声和熟悉的怒吼很快变成了由陌生语言组成的叽叽喳喳的交流声,以及远超正常街道上会出现的车辆与牲口的吵闹声。这些声音伴随着奇怪语言的喊叫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迅速向着北方远去了
在这一过程当中,他全程和父亲抱着缩在家里的柴房内,柴堆很厚,一个个的摆直了垂下来,正好将他们全部包住,打了个简单的掩护。他本以为他和爹就会这样一直躲到晚上,但外面声音在他们刚躲进来的几分钟之后就消失了
甚至连他心中的恐惧都不能将这段时间拉得更长一些,外面的一切就这么消失了,结束了。甚至能听到一些胆大的市民皮靴拍打在大理石路面上的声音了
他缩在柴堆里,他爹靠在他身旁,突然他的腿猛地一抖,啪一声用力的把眼前的几块柴了踢出去
“搞什么!”他爹愤怒的伸手就想去揪他,但他像条小猫一般四肢着地,嗖一声的又从柴房里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自己一定有要去见见这一切的理由。哪怕是当场就将自己害死,他也一定要有去见一见这一件事的理由,一个连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的理由
他一路沿着大街,向着那些声音消失的方向飞奔着。他看见街道上摆着那名大嗓门军官的尸体,他趴在那像一头在池塘里泡浮肿了的马尸。他看见一堆巡逻的卫兵齐刷刷跪在路边,把锥形剑横在自己面前的地上。当他跑过时,他们一脸惊愕与无助的看向他
他继续奔跑,继续向前奔跑,直到那阵拼杀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的耳朵里
这一次他彻底看清了。沼泽人的部队和南香饭店背后的世家以及他们圈养的黑帮僵持在了原地。沼泽人的身后是长长的一条车队,车队里牛马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挤挤囊囊的几乎占了整整一条街
而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帮手持各式各样武器的本地青年,他甚至还能从其中认出几个自己认识的。他们最前头排着哈森家的老爷,那老不死的东西,正举着一把镶着宝珠的锥形剑对着沼泽人比比划划些什么
沼泽人懒得听他们废话,也可能是听不懂他们废话。总之他们的阵型当中爆发出一阵吓人的鬼啸,最前排的几十名沼泽人当场整齐划一的扑了上去,吓得哈森老爷拉来的青年们转头就逃
即使他们比沼泽人高大的多,有些手里也攥着盾牌身上包着武装衣,在沼泽人爆发出那一阵战吼的那一刻他们仍然选择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就好像原先都预订好了本来就要这么做那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几乎没看清,只知道当沼泽人的军队重新发车之时,道路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因为踩踏致死的尸体。他已经找不到哈森老爷了,但他找到了那个他圈养的黑帮头目,他的整条脖子都被人踩的平直,埋在一堆尸体里,像一根被拧紧了的肉肠
沼泽人继续沿着大街远去了,他们甚至懒得理会这些尸体,懒得理会这些存在城里上下风云的人物。小送吏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一辆辆车轮颠簸着从那些尸体上撵过去。不知为何,他甚至觉得他们横出来挡住车轮的尸体有些碍事
他一直在这里静静的待到傍晚,直到他爹主动沿着大街跑过来找他。沼泽人没有杀进哈森家的大院,也没有杀任何额外的人,从他身旁路过的一些路人口中能知道,他们洗劫了另一头的军备库并一把火点了它后就打开城门扬长而去了
他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父亲,他正一脸狰狞的扑上来,似乎要揪住自己的脸,但当看见自己一脸平静的站在那里时,他似乎又被什么向着上方抽去了浑身的力气,那双僵着要扑上来的手,一点一点的放了下去
“我要参军”
他如此对着他爹那面被泮水泡透了皱纹的脸说道
这一晚,瓦莱里安以闪电般的速度攻陷了于城,在敌方骑兵机动部队反应之前就将整个于城军械库洗劫一空后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