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总局医务室的灯光在走廊尽头亮着，像一座孤岛。初墨收拾好桌面，正准备锁门下班，就看见汪顺穿着运动外套，额发微湿，显然是刚结束加练，正从门外走廊经过。
刘初墨汪队长，这么晚还练？
初墨随口打了声招呼。
汪顺停下脚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疲惫，但眼神在看到初墨时亮了一下
汪顺嗯，睡不着，再活动活动。初墨医生，你还没下班？
刘初墨正要走。
初墨笑了笑，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活动左肩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蹙眉和动作的凝滞。
刘初墨你胳膊……不舒服？
她职业病发作，直接问道。
汪顺愣了一下，下意识动了动左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熟悉的酸胀和牵扯痛感传来。
他平时训练强度大，有点小伤小痛都习惯了，忍忍就过去，自己都没太在意。
汪顺哦，可能刚才发力有点猛，有点酸，没事的。
初墨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样子，眉头却微微蹙起。作为运动员，很多时候“没事”往往意味着“有事但能忍”。
她太清楚这种积劳成疾的隐患了。尤其汪顺是队长，是即将出征东京奥运的老将，他的肩膀，容不得半点闪失。
刘初墨真没事？
初墨追问了一句，眼神带着审视。
汪顺真……真的没事。
汪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走
汪顺不打扰你下班了……
刘初墨等等。
初墨叫住他，转身，咔哒一声，又把刚刚关上的医务室门重新打开了。
暖白的灯光重新倾泻出来，照亮了门口一小块区域。她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平静自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刘初墨进来吧，我帮你看看。门都开了，随便检查一下也好，放心点。
汪顺看着重新敞开的门和站在灯光下的初墨，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汪顺真不用麻烦你了初墨，太晚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揉揉就好。
初墨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点“真拿你没办法”的笑意
刘初墨汪队长，你是运动员，我…也算是半个医生，你的肩膀就是你的武器。武器出了问题，马虎不得。进来吧，很快的。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汪顺看着她清澈又坚持的眼神，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得带着点局促，走进了医务室。
消毒水混合着淡淡药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初墨示意他坐在诊疗床边，然后很自然地开口
刘初墨把上衣脱了吧，左肩露出来我看看。
汪顺啊？脱……脱衣服？
汪顺的脸瞬间有点热。游泳运动员，平时在泳池边、更衣室里，赤膊简直是家常便饭，他从未觉得有什么。
可此刻，在这安静的、只有他和初墨两人的医务室里，被她这么平静地要求脱衣服，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赧和紧张感猛地窜了上来。
初墨看他瞬间僵住、耳根泛红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
刘初墨噗……汪队长，你害羞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笑得坦荡自然，眼神纯粹得像在看待一个需要检查的“部位”，反而让汪顺更觉尴尬，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动作略显僵硬地脱掉了运动外套和里面的T恤，露出了线条流畅、肌肉分明却带着训练痕迹的上半身。
常年游泳练就的倒三角身材极具力量感，只是左肩关节周围的肌肉，明显比右侧更紧绷一些。
初墨的目光立刻变得专业而专注，没有丝毫杂念。她走近几步，微凉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精准地按压在汪顺左肩的各个点位，仔细感受着肌肉的张力、韧带的状况，询问他的痛感位置和程度。
汪顺起初还有些紧张，但随着初墨专业而沉稳的检查，他慢慢放松下来。
只是当她的指尖划过肩胛骨下方一个旧伤点时，他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气。
初墨的手指顿住，眼神瞬间凝重了几分。她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这个位置的旧伤，加上刚才检查发现的肌肉劳损和轻微炎症，如果放任不管，继续高强度训练，别说东京奥运会，就是接下来的日常训练都可能出大问题！幸亏她坚持把他拉进来检查了！
但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平静，声音也毫无波澜
刘初墨嗯，问题不大，就是普通的肌肉劳损，加上你这里有个旧伤点，受力或者疲劳时容易引发疼痛和炎症。
她松开手，转身走向墙边的柜子
刘初墨我帮你涂点药按摩一下，能缓解很多。
她打开一个带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通体洁白、触手温润的白瓷小药瓶。瓶盖打开，一股清冽又带着奇异幽香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精神一振。
这正是初家药企的核心秘药之一，由几种珍稀药材炮制而成，配方严格保密，对外从不销售。这还是初墨自己根据运动员特点改良过的版本，活血化瘀、舒缓炎症、修复软组织损伤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初墨用消毒棉签蘸取了一些碧玉色的药膏，走到汪顺身边
刘初墨会有点凉，忍一下。
说着，便将那冰凉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他左肩疼痛和劳损的位置。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汪顺只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渗透进去，迅速驱散了那恼人的闷痛和灼热感，舒服得他差点呻吟出声。
紧接着，初墨温软的手掌便覆了上来，开始用专业的手法为他按摩推拿，将药力更深地揉入肌理。
她的手指力道适中，穴位拿捏得极准。那冰凉的药膏在她的揉按下，仿佛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暖流，在酸胀僵硬的肌肉和关节深处游走、修复、滋养。
汪顺舒服得闭上了眼睛，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连日训练积累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双手和神奇的药膏一同驱散了。
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灯光柔和地洒在初墨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心无旁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下这块需要修复的肌肉上。
汪顺悄悄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初墨。她微微低着头，神情认真得近乎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她本身清甜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她的指尖每一次按压、揉捏，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仅缓解了他肩上的疼痛，更像是在他紧绷的心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汪顺的心跳，在舒适与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悄然加速。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帘，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抿起的唇瓣，看着她白皙脖颈处柔和的线条……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和渴望，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住他的心脏。
刘初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初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向汪顺。
汪顺猛地回过神，对上她清澈询问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
汪顺好……好多了！太谢谢你了初墨！这药……真神奇！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肩，果然轻松灵活了许多，那困扰他好几天的闷痛几乎消失了。
刘初墨有效就好。
初墨满意地点点头，将药瓶仔细盖好收起来
刘初墨这药你拿着，早晚各涂一次，按摩吸收。这几天训练注意左肩的负荷，别太拼。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来找我。
她把小瓷瓶递给他，叮嘱道。
汪顺接过那还带着她掌心余温的冰凉小瓶，像是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心意和……秘密。
他握紧了药瓶，看着初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身影，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汪顺初墨！
他叫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刘初墨嗯？还有事？”
汪顺看着她在灯光下清丽的脸庞，喉结滚动了一下，鼓起勇气，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希冀
汪顺东京奥运会……结束之后，你……真的不能多留一段时间吗？哪怕……一年？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初墨轻轻的开口
刘初墨东京奥运会加油，我相信你
初墨那句轻声的“东京奥运会加油，我相信你”，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汪顺心湖刚刚掀起的波澜上。
它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汪顺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地疼。他没有等到期待中的“也许”、“考虑一下”，甚至连一个明确的“不”都没有。
她只是用一句祝福，轻描淡写地绕开了他鼓起勇气提出的、关于“留下”的试探。这个无声的回避，比任何直白的拒绝都更清晰地告诉他：她离开的决心，坚如磐石，不可动摇。他的问题，在她看来，根本无需回答，因为答案早已注定。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下沉的声音。但他毕竟是汪顺，是游泳队的队长，是即将出征奥运的老将。
他迅速低下头，借着整理刚刚穿上的T恤下摆的动作，用力将眼底翻涌的涩意和失望压了下去。
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换上了一副惯常的、温和而略带疲惫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黯然。
汪顺我会的。
他声音平稳，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刚才那句试探从未发生过。他不想让初墨为难，更不想在她面前失态。他顿了顿，目光带着最后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望向初墨
汪顺那你……到时候可以随队吗？去东京。
初墨微微一怔。作为药品记录员，她的工作范畴仅限于总局内部的药品管理和记录，随队前往奥运会医疗组？这完全没有必要，甚至可以说有些越界。
医疗组有专业的随队医生和理疗师，她这个“临时工”跟着去做什么？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没必要”或者“不符合规定”。
然而，话到嘴边，她看到了汪顺的眼睛。
那双平时温和沉稳、充满力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恳求、期待，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脆弱。那眼神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起了他刚才肩上的旧伤，想起了他作为老将的压力，想起了他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对金牌的渴望。那句“我相信你”似乎还不够，他需要一点更具体的、能支撑他走下去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个渺茫的、关于能在异国赛场上见到她的承诺。
初墨的心软了一下。她并非铁石心肠，尤其对这群付出了全部青春和汗水的运动员。
她轻叹一声，那叹息很轻，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无奈、理解，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
刘初墨我会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给出了承诺。
没有解释原因，没有说明以什么身份，只是简单而郑重的三个字——“我会的”。
汪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短暂却璀璨。那巨大的失落感仿佛被这三个字冲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苦涩甜意的慰藉。
至少……至少在东京，还能看到她。这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汪顺嗯！
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充满了力量
汪顺好！那……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他握紧了口袋里那个冰凉的白瓷药瓶，仿佛握住了某种力量。他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匆匆转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步走出了医务室。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隔绝了汪顺的身影。医务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消毒水和那奇异药香的余味。
初墨站在原地，看着关上的门，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涌了上来。
汪顺眼中的失落和最后那份小心翼翼的希冀，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知道他的心意，也感激他的信任和依赖，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东京奥运会之后，她必须离开。这个承诺（随队），已经是她能在不违背自己原则和计划的前提下，给予的最大善意和鼓励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她走到窗边，想关上百叶窗。
就在她抬手拨动百叶窗叶片的一瞬间——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医务室窗外，是总局训练馆后方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路灯不算明亮。就在斜对面路灯杆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深色的运动服，身形挺拔而沉稳，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个身影，初墨太熟悉了——樊振东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初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路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看不清表情。但初墨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平静得近乎没有温度、却又带着穿透力的目光，正隔着窗玻璃和百叶窗的缝隙，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目光不像汪顺的炽热或失落，也不像潘展乐的单纯好奇。那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审视，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初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百叶窗的拉绳。她不确定樊振东是否看到了汪顺离开时复杂的表情，是否听到了他们最后那几句对话。
但她可以肯定，他一定看到了汪顺从医务室离开，也一定看到了此刻站在窗边的自己。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隔着玻璃，隔着昏暗的光线。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
樊振东的身影在阴影里，像一座沉默的礁石。初墨站在明亮的窗后，像被突然定格的画面。
几秒钟后，或者更久。
阴影里的樊振东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昏黄的路灯光线终于照亮了他小半张脸。他的表情依旧是惯常的平静，看不出喜怒。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锐利，如同寒潭，清晰地穿透了玻璃和百叶窗的阻隔，与初墨的目光在寂静的空气中无声地碰撞！
那目光，带着一种无声的、极具压迫感的质问。
仿佛在问：“他，能让你留下？”
初墨的心跳，在那一刻，猛地一窒。
一句回避的祝福，一个心软的承诺，一道窗外的凝视。平静的夜晚被彻底打破，情感的漩涡已然成型，而东京奥运的聚光灯下，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无声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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