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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今天是我在贫民窟生活的第二个年头。
临近傍晚，这是觅食的时间。
我和和子走在一条破旧的巷子，这是通往大道的必经之路。每天都会从这里走过，所以对两旁的景象早已烂熟于心，即使闭着眼睛从这里经过也不会摔倒。
“葵姐姐。你看天空！”和子说着，纤细的手指指着瓦砾上方的一片天空。
雨后天晴的傍晚，天空渲染上一层珊瑚海的晚霞。蔚蓝的天空被划分成好几个颜色板块，从上往下看，颜色由浅到深，从清晰到模糊。半分钟后，天空的蓝色渐渐淡去，只剩下由浅到深的红色的渐变色。
我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天空。
墨绿色的眸子里映着暖色的晚霞。太阳的最后一缕光留在了我的眼中。
我还未发出感叹，太阳就已经下山了。天空的红色转瞬即逝，变成了蓝紫色。
“晚霞真美。”和子发出了感慨。
“是啊……”我回应道。
向前徐行，我们两人的影子被路旁简陋的路灯拉长。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我感动到危机感，本能性地拉紧和子的手，回头瞟了一眼——
是他们！
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跟着她们身后。
我记得他们，刚来这里的时候。那次差点被他们抓住。而现在，再一次碰到他们，如果再想逃离这里的话，恐怕……
“喂！前面两位小姐！”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用油腻的声音喊道。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牵着和子加快了脚步。
“葵姐姐？”和子迷惑地看着葵。“后面好像有人在喊我们……”
“……”
我咬紧嘴唇，渐渐小跑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也愈加快了。
“葵姐姐……我们是不是……被人盯上了？”和子小声问。
千万不能被抓住啊！
“喂！”身后的声音变得急躁。“给我停下！你们是聋了么？”
我和和子跑了起来。
“哈……”我急促的呼吸声开始发颤。
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拉紧。
忽然，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住了，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往后拉。
“葵姐姐！”
和子停下脚步，回头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还好这些人没有抓着和子，不然的话……我想。
“和子！快跑啊！”我发出自己最后的力气，喊道。
“葵姐姐……”和子犹豫了一下，拼尽全力向前跑。
“大哥，放跑一个真的没有关系吗？”
男人简单地用绳子捆住了我的手。
“就让她跑去吧。今天收获的猎物看上去是上品货色啊。”
男人色眯眯地看着葵。我的双手被绳子缠住，因为强烈运动的缘故，自己现在气喘吁吁，完全没有力气反抗。
现在我该怎么办……没办法自救……只能这样下去么……我想。
“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已经这个点了。等会会有一些人经过，需要掩人耳目么？”
“那就先回那个地方吧。”
三个人密谋着。
“今天晚上谁先开始？”
“大哥！上次我都让你们了，所以这次——”
“这次让你舒服够。”
“谢谢大哥！”
那个被两个人称为“大哥”的人，手里抓着我。
“大哥，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说，这个小丫头真是轻的吓人了。”男人怪笑着说，“就这小身板，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一晚上的折磨啊……”
他们的对话时断时续，一段对话告一段落就会发出非人般的笑声。
我还怎么办？我的精神恍惚。如果被带到那个地方的话，那我……
我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巷子。
本就昏暗的巷子因为是在晚上的缘故，变得更加黯淡。
视线变得模糊，葵索性闭上了眼睛。
“……啪嗒……”
我听到了脚步声。
是我幻听了吧，我想，这种地方是不可能出现——
“嘀嗒——”又是脚步的声音，比上一次更有实感。
我睁开眼睛，虽然看不清后方的画面，但是我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娇小的人影。
“……请等一下！”
这个声音——是小菊！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菊是来救我的吗？但是……
三个人停下了脚步，同时回头看着来者。
“请等一下……”
小菊勇敢地向前走。
“怎么？找我们有事吗？”男人板着脸问。
“……”小菊看到我平安无事，长舒一口气。“你们……抓走了我的朋友。”她说着，指了指我。“所以……”
“你想把她要回去？”
男人把我说的像个东西一样，但我并没有在意。
“可以吗……”小菊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胆怯地问。
“既然人在我们手上，那就是我们的东西，完全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也许我的朋友做了一些很愚蠢的事情，惹到你们了。”小菊说着，跪在了地上。“我替她为你们道歉。非常抱歉！请你们放过她……”
小菊把话说得很委婉，甚至放下了自己的自尊。
男人冷冷一笑。
“我答应你，放了她。”他说着嘴角上扬，坏笑着。
“非常感谢！”小菊连连道谢。
“欸，别急。我也是有条件的人。”
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给后面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给我松了绑。
“请问您的条件是——”小菊用了敬语。
“既然你苦口婆心让我们放了她，但是这样的话，我们今天就没有可以寻欢作乐的对象了。所以——”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小菊。“用你自己做交换。我放了她，你来替补她。”
“……”
刚刚松了口气的我又一次绷紧了神经。我没有说话，盯着小菊。
“……好的，我愿意代替她。”
小菊想了想，沉重地说出来这句话。
“很好。”
男人推了一下葵，似乎在赶她走。
我小心翼翼地回到小菊身边，下一秒，我抓起小菊的手，打算拉着她逃跑。但是小菊却站在原地，没有迈开脚步。
“好了，过来吧。”男人像是在使唤自己的宠物一样，眼睛死死盯着小菊。
“小葵，抱歉，这次不能和你一起逃跑了。”小菊松开我的手，像傀儡一样，向前迈开了步子。
“小菊……”
我看着小菊走向了那些人。
“抱歉……”
男人看到了新到手的猎物，兴奋地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小葵，你回去吧。”小菊背对着我。“如果还可以的话，我们老地方见。”
“小菊！”我站在原地，看着小菊的背影。
“快点走啊！”小菊咬着牙说。
“呜……”
热泪从我的眼眶里涌出。我最后看了眼小菊，向后狂奔。
小菊……菊子……
我边哭边跑，岔气的感觉再一次涌入肺中。
“哈……哈……”
抱歉，小菊……没用的我只能等着别人来救自己……抱歉……这次是我害了你……
我飞快地跑着。氧气在一点点耗尽，剧烈的运动让自己没有办法吸气。
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肺部在燃烧……好难受……
我忽然停了下来，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下去了。我跌坐在地上，靠着墙，大口喘气。
“哈……”
我眯着眼，虽然眼前的画面非常模糊，但根据轮廓，已经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的身体早已记住了这个地方，即使漫无目的地奔跑，但终点只会是这里。
缓过神的我吃力地站起来，走进了那个家。
没有灯光，简陋的帐篷里漆黑一片。
小和……？
我察觉到，这里没有人！
“小和？”我呼喊道。
没有人回应她。
现在只有黑暗占据了自己旁边的位子。
“小和！”
不会有人回应我。
“怎么会。”
我傻眼了，又一次跌坐在地。我浑身无力，眼神呆滞。
“怎么会……”
眼泪夺眶而出，滴在地上。
“呜啊……”
我放声哭泣着。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哭泣声。
身在黑暗的最里面，不会被人发现，如果被发现，那就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我哭着说，“为什么会这样……”
我蜷缩在角落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睁着眼睛，像是在呓语，重复着那句话。
小菊……小和……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我真的……好没用……
漆黑的天空渐渐泛白，依稀可以看清云的轮廓。
我从臂弯里抬起头。我彻夜未眠，眼角早已哭的泛红。
天亮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帐篷。
脸色苍白，但是眼睛却显得格外精神。
说不定小菊正在老地方等着自己，她一定有办法逃离那里……说不定小菊为了保护小和免受那群人的骚扰，就把小和藏起来了……一定是这样！我想。
我迈开腿，向心中一直默念的老地方跑去——那是我与小菊第一次在贫民窟见面的地方。
清晨新鲜的空气通过鼻腔进入肺脏，顿时使人神清气爽。
今天一定是晴天。
沿路没有一个人，这让我感到更加兴奋。
只有傻瓜（弱者）才会睡懒觉呢！我想。
当我到达老地方时，太阳还没有升起。
放眼望去，没有小菊的身影。
是我来太早了么？我想，也许小菊还在来这里的路上……
我在这条街徘徊着。心里满是激动和愧疚的我在思考见到小菊时应该说什么：是在该说“对不起”还是“早安”呢？
我向前走着，不经意间拐进了一条巷子。
这是一条我没有走过的巷子。
忽然，我的鼻子嗅到了血的气味。
这是危险的气味。
太阳出来了，强烈的阳光照亮了巷子。
一个衣服沾有血迹的女孩子坐在巷子的一侧，身子靠着腐朽的墙壁，低着头，乌黑的头发挡着了她的脸。她的手臂上有几道醒目的划痕，鲜血正从划痕里流出。
我看清了那个女孩。
我浑身颤抖着，冲向了那个女孩。
“小菊——！”
女孩听到了我的声音，微微抬起头，长发中露出来一张惨白的小脸。
“小菊！”
我一个踉跄，滑倒在地。
明明晚上没有下雨，为什么地面是湿的？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不，不对，地面上的不是雨水，而是——小菊流的血。
“小菊！”
我连滚带爬的，跪坐在小菊的旁边。
“……小葵，抱歉啊，我实在没有力气去老地方了……”小菊轻声说。
她的声音里夹杂着痛苦。
“小菊……”我又一次哭了起来。“我……”
为什么是对方说出来“抱歉”这个词，明明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为什么我说不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呢？我想，对不起，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啊……”小菊再一次开口道。
“我……我……”
我的眼泪滴在了小菊的手背。
“小葵不需要自责哦。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社会……这个世界……”
小菊想抬手擦干去的眼泪，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抬起手的力气了。
“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小菊笑了起来。
“小菊……你不可以死……”我含含糊糊地说，声音夹杂着哭腔。
“抱歉……不能陪你走下去了……”小菊轻轻抬起头看着我，她清澈的眼眸里映着自己哭泣的脸。
“小菊……”我不敢看着小菊的眼睛。“你……为什么要选择自杀……明明还可以……活下去……”
“与其拖着被玷污的身体……倒不如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希望自己能干净的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存活……”小菊的目光转向了明亮的天空。“……小葵的未来一定很美好，就像清晨一般，纯洁无瑕……”
小菊手腕处的伤口仍流着血。她的血渐渐染红了我的衣摆。
“……”我默默地听着小菊的发言，脑海里浮现出妈妈临时前的模样。
这就是你们选择死亡的原因吗……
“……小葵……小和她……还好吗？”小菊的声音比之前听起来更加虚弱。
我的瞳孔猛缩了一下。
“啊，她很好……”我的神情有些慌张。
小和一整晚没有回来，而且也没有和小菊在一起……难道……我的心里一凉，不好的预感让我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就好……”小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异常的神情。“小和就拜托你了……那个小家伙什么都不懂，纯洁的就像荷花一样……我祝福你们，会幸福地活下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小菊死去了。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哭到没有眼泪，腿跪到麻木，太阳升到了头顶。
小菊在最后一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沾满鲜血的手扶着墙壁。
为什么我会如此狠心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死去……除了哭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如果在一开始就替她及时包扎伤口或者送她去医院的话，说不定小菊就不会死掉了……对啊，是我间接的杀死了小菊……小和也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也是我的错……连妈妈的死去也是我的错，如果能早一点采取行动的话，妈妈就不会被……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是杀人犯。
我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无意识地走到了巷口——那是贫民窟与街道的分界线。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贫民窟的入口。
在我的记忆里，两年前的这里到处都是废墟，一片狼藉。如今，街区，马路，居民楼拔地而起，眼前的景象根本无法让人与两年前的景象相结合。
变化好大啊……我想。
我胆怯地向前迈了一步。此刻，自己正站在光明之下。
我想一个懵懂的三岁小孩一样，好奇地看着街边的新事物。
好想在这种环境下生活。
我偷偷摸摸地向前走着。
我沿着街道，跟着人群过了马路，目不暇接的商店，和陌生人擦肩而过。
每个陌生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喂，你看……”
“是穷人家的孩子吧……”
“好可怜啊……”
我的脚步更慢了些，缩着脖子，耷拉着眼皮，看着地面以及一双双从旁边经过的漂亮的鞋子。
如果我当时没有对妈妈见死不救的话，说不定我依旧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果我刚刚没有对小菊见死不救的话，说不定我们现在正在说着贴心话幻想着自己的未来，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果我昨天晚上反抗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惨剧了，小菊就不会死了，小和就不会失踪了……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勇敢一点，聪明一点，反抗一下，跑快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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