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聂明玦的心脏。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和滔天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狂怒的岩浆在他四肢百骸奔涌,双目刹那间赤红如血,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凸,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刀柄生生捏碎!
“金!光!瑶——!!!”
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足以撕裂战场的暴吼,如同受伤雄狮的悲鸣,猛地从聂明玦胸腔里炸开!那声音蕴含着狂暴的灵力,震得他周围的空气都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连附近几具僵立的傀儡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正要领命而去的金光瑶,被这声饱含恨意的怒吼震得脚步一顿。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视线穿透混乱的战场,瞬间与聂明玦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赤红眼眸撞个正着!
那眼神里翻涌的痛恨、失望和狂暴的杀意,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金光瑶的心底。他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能在这里!不能是现在!
金光瑶心头警铃大作。他几乎是在视线交汇的同一秒,极其隐晦、极其迅速地朝着聂明玦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头,目光飞快地扫过温若寒狂怒的背影,又极轻地向下压了压自己的眼睫。
这是一个无比清晰、带着强烈暗示的警告信号——别冲动!看情况!
然而,此刻的聂明玦,早已被那焚心的背叛感和狂怒彻底吞噬。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揪住这个叛徒!撕碎他!
他哪里还看得懂什么眼色?什么暗示?那点细微的动作落在他被怒火烧灼的眼中,甚至可能被曲解为挑衅或轻蔑!
金光瑶清晰地看到,聂明玦眼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因为他的眼色而平息,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狂暴,那握刀的手甚至抬起了寸许!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金光瑶的心脏。
“唉……”一声微不可闻、却沉重到极点的叹息,在金光瑶心底最深处幽幽散开。
他迅速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只剩下刻板的恭顺。
武夫!莽夫!彻头彻尾不懂变通的莽夫!金光瑶心底无声地呐喊,充满了焦灼与无奈。
他太了解聂明玦了,刚烈如火,宁折不弯,认定之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此刻他眼中只有背叛,只有怒火,哪里会去思考其中的弯弯绕绕?
要是……沅沅在这里就好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带着浓烈的酸楚和渴望,猛地窜上金光瑶的心头。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刺破了他此刻被绝望和危险笼罩的冰冷心境。
那个聪明绝顶、仿佛能看透一切迷雾的苏沅。那双清澈狡黠、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若是他在,只需一眼,就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处境,一定能领会这眼神背后迫不得已的苦衷和深意。
就像当年……在青楼那个阿谀奉承,处处是规矩枷锁,靠出卖身体的皮肉生意。
只有小小的苏沅,带他逃离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教会他生存之道。
金光瑶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久远的过去。眼前残酷的战场模糊褪色,仿佛时光倒流,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昏暗潮湿、堆满杂物、散发着陈旧霉味的下人小院角落。瘦小的自己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还带着白天被打时留下的淤青,又冷又饿,脸上是被其他妓女欺辱后的麻木。
可,他遇到了沅沅,那个总是干干净净、笑容明亮的男孩,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阳光,偷偷溜了进来。
他小小的手心里,总是藏着温热的小点心,有时是一块桂花糕,有时是几颗蜜饯。
“喏,给你的!”小苏沅眼睛亮晶晶的,把点心不由分说塞进他冰冷的手里,“别总躲在这里哭鼻子啦,阿瑶哥哥。”
点心香甜的气息驱散了霉味,也驱散了一点寒意。更让金光瑶铭记一生的,是苏沅凑近他耳边,用稚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的那些话:
“她们欺负你,是因为你比他们都厉害,她们怕你!别怕,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记下来,等以后变强了,再十倍百倍还回去!活着,才有机会。现在……装傻充愣,当个不起眼的小石头,先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这是生存法则哦!”
那些话,像黑暗中的火种,点燃了他求生的意志,也塑造了他后来隐忍蛰伏、伺机而动的生存方式。
沅沅……他一定懂得!
金光瑶猛地闭了一下眼,强行将那段温暖的回忆压回心底最深处。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和决绝。
聂明玦的怒吼犹在耳边,温若寒那噬人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没有退路,也绝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他不再看聂明玦,仿佛那声怒吼只是无关紧要的风声。
他迅速低下头,将姿态放得更加谦卑,对着温若寒狂怒的背影深深一揖,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谨遵仙督令。”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大殿深处那幽暗如同巨兽咽喉的入口,疾步而去。
黑色的身影很快被浓郁的阴影吞没,只留下身后更加狂暴的怒焰和一道几乎要将他背影烧穿的目光。
高台之上,温若寒死死盯着金光瑶消失的入口,又猛地转向下方依旧死寂的傀儡大军和远处对峙的江澄、苏沅,以及那个如怒目金刚般死死盯着入口方向的聂明玦。
他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困兽犹斗的“嗬嗬”声。手中的阴铁碎片乌光狂乱闪烁,映照着他扭曲的脸,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另一块阴铁……只要另一块阴铁到手……他眼中燃烧着疯狂而偏执的光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了那幽深黑暗的大殿入口,等待着孟瑶带回那扭转乾坤的力量。
整个战场的气氛,因这短暂的僵持和金光瑶的离去,而绷紧到了极限,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爆发出毁灭性的洪流。
战场死寂,唯有风声呜咽,卷过废墟,扬起细碎尘埃,如同无声的挽歌。温若寒的目光,淬了毒般钉死在大殿入口那片吞噬了孟瑶的浓稠黑暗上,每一瞬等待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他枯立高台,像一尊濒临崩裂的邪神雕像,周身翻涌的暴戾与焦灼几乎凝成实质的黑色漩涡,无声地撕扯着周遭的空气。
那块悬浮在他掌心的阴铁碎片,乌光吞吐得愈发狂乱、急促,仿佛一颗濒死挣扎的凶兽心脏,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牵动着这片死域濒临崩溃的神经。
下方,聂明玦握刀的手臂肌肉虬结如铁,刀锋低鸣,赤红的双目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焰,死死锁住金光瑶消失的方向,如同一座积蓄着毁灭雷霆的活火山。
而另一边,江澄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身旁缩着脖子、捂着脸颊、像只受惊兔子般大气不敢出的苏沅身上。
苏沅敏锐地捕捉到那目光中的余怒,身体几不可察地又瑟缩了一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