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门陉。
漫长的消耗战过后,终究是北狗军先撑不住了。通通狗知全胜无望,鸣金退回营中,义军也无力再战,只好收兵再做打算。
这一战,双方打空了昔日狗国中州精锐最后的底子。北狗军付出了整整七万人的高昂代价,那条山道上铺满了尸体,收都来不及收,马革裹尸?根本裹不过来啊。义军六万战士也就此血洒疆场,飓风狗帐下精锐十去六七——这样的惨胜,也配称得上是胜吗?
是夜,飓风狗望着天边的残月,一夜无眠。
上天好像突然眷顾了这位几经波折的狗国故将,当晚,北狗军以一种谁都没有想到的方式崩溃了。
北狗军炸营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位被拉壮丁强征来的新兵,白天惨烈的战斗终于让他紧绷的神经崩溃了——噩梦的困扰使他不由自主地大吼起来。一个又一个,疯狂的气氛被引爆,被惊醒的士卒们全都红了眼。
军纪再也无法束缚住他们,平日的军官、仇敌、不认识的战友,全都成了这些人杀戮的对象。
通通狗拼命弹压,可事态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鲜血和刀光在北狗军中蔓延。
最终,北狗军抛下几万具尸体,渐次退却。
闻讯赶来的义军紧追不舍,通通狗退得几十里才勉强站稳脚跟。
这时,他们终于遇到了乞该狼部。
通通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乞该狼:“将军救我!日后通通狗给您当牛做马,感激不尽!”
乞该狼问明情由,遂决定以通通狗部为右翼迎战,自己的两万狼军则等待时机,寻机出战。
北狗军这才收拢阵型,不再如之前那般狼狈溃逃。
飓风狗追及,只以为通通狗困兽犹斗,已至绝地,遂不顾伤亡,亲自指挥部队将北狗残军团团围住,又是一番血战。
待两军已疲,乞该狼一马当先,率精骑挥舞着旗帜直冲义军军阵。
只这么一冲,连番苦战的义军猝不及防,阵脚立时大乱。
战不多时,义军颓势渐显,死伤惨重。
溃了,全溃了。
稷稷豺在乱军之中中了一箭,待寻友军时,却被告知银马军早被打得散了架,飓风狗部也已联系不上。稷稷豺大骂狼军不讲武德,却也只好引残部向东南退却——方向选得很刁钻,北狗军必去追飓风狗,而飓风狗必然向铁壁城方向退,他往东南跑,犯不着来追他这小人物。
飓风狗则要惨得多,北狗军果然穷追不舍,局势骤然反转:不是他追人,而是人追他了。
且战且退间,飓风狗率部逃至一处山中。
北狗军终于实现合围,却不急着进攻。他们知道,无水无粮,这千余人根本撑不了几天。
仓皇间,他询问左右:“谁知道此山何名?”兜兜转转,他也掉向了。
“禀将军,此山名为息风山。”
飓风狗一听,悲从中来:“飓风将息,焉有生机啊!”
追随他多年的麟麟狗含泪劝道:“将军,我等可向南杀出重围,去投猫国!”北伐之战将猫国国境极大地北扩了,一路向南,他们不是没有希望。
“猫国?若要投猫,年初便投了,何须等到今日!”飓风狗惨笑,古古猫降猫是反正,他这算什么?他终究是狗国的将军啊!
这么想着,他也释然了——昔日狗国四风将,一死一残一变节,如今,也轮到他了。
他们啊,都是过了气的英雄。
他走到一处石壁前,拍了拍:“这便是我的金乌山啊!”
当年,一代狗国雄主神力狗举兵“赤沙三伐”,大破猞猁最为精锐的鸣髇战骑,名将尖矛狗居功至伟。击杀利爪单于,悬首尚阳,焚单于庭,刻石记功,尖矛狗完成了多少少年梦寐以求的功业,只是——在金乌山,尖矛狗经历了他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败。继任的擎苍单于围其孤军,遣使送来劝降的书信。
览罢,尖矛狗笑了:“我狗国慷慨男儿,何言降也!”而后撕书斩使,借以示威。
那晚,尖矛狗月下横笛一曲《君无归》,终成千古绝唱。数千狗国将士受其感召,每一滴热血都留在了突围的路上,无一生还。
神力狗闻讯,泣不成声,罢朝三日,用万金赎回尸首,葬在了他的王陵旁。
良久,飓风狗拔出匕首,向那石壁上刻起字来。一笔一画,似是用尽毕生的力气。
两位名将的身影跨过时间的长河,渐渐重合在一起。
将军还是那样的将军,可狗王,再也没有那样的狗王了。
笔力苍劲的大字震撼着在场每一位战士的心,他们知道,没有必要再劝了。
飓风狗将匕首递向身旁的麟麟狗:“无使贼辱我!”
麟麟狗泣不成声,却不得不成全这最后的忠义,泛着寒光的刃刺向飓风狗心口……
片刻,他对着身后的部下说道:“诸位,我随将军去了……你们带着我二人的尸骨,向逆贼请降吧。”言罢,挥刃自刭。
……
一天后,通通狗斩杀最后一位拦路的残军,来到石壁前。
他死死盯住那四个大字,它们刻得那么深,对他来说那么刺眼,他却垂下手,没有毁去。
那是——与国同殇。
后来,若干年过去,得胜凯旋的骁骁猫路过此地,带着魅儿登上息风山,立在石壁前凭吊那份壮烈和遗憾。
良久不语,他在石壁前埋下什么东西。
传说,骁骁猫每灭一国,都会留下些什么带在身边留作纪念。
只是,他不小心弄丢了两样——从霜月城府库得来的琥珀,和可汗庭那里得来的,狼族祖先白狼王的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