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应渊已悄然转醒。
榻边的炭盆将熄未熄,映得满室暖红。李莲花侧卧在被间,半张脸埋在枕上,鸦羽似的睫毛投下浅淡的阴影,唇边还噙着未散的笑意。
昨夜闹得太疯,此刻睡得正沉,连应渊抽离被下的手都未惊动他分毫。
应渊轻叹,指尖虚虚描摹过他眉骨。昨夜这人借着守岁的由头,拉着他闹到天光泛白,最后还用红线缠着两人腕间,说什么三生三世情爱不变。
此刻那缕红线还绕在腕上,随呼吸微微颤动。
“幼不幼稚啊,李小花。”
低斥声散在晨雾里。应渊摘下红线,披衣起身,素白的衣衫下是难以遮掩的红痕,他俯身在李莲花眉心落下一吻。
“再见,李莲花。”
门扉轻响的刹那,榻上人眼尾倏然滑落一滴泪,没入枕上。
修罗遗址
残垣断壁之上,应渊的身影如将熄的烛火,周身流转着细碎的萤光。
每一缕流光坠地,龟裂的焦土便绽出嫩芽,转眼蔓成葱茏——翠乔秘术吞噬着他的神魂,将荒漠逆转为绿洲。
仞魂手青筋暴起,竟红了眼眶:“尊上......”
“他会想什么?”应渊仰首望向那株参天古木。满树繁花被风惊扰,纷扬如雪。他伸手去探,“这花叫什么?”
“荼靡。”仞魂望去,哽咽道:“尊上当年亲手种的。”
末路之美,是清醒而无悔的执念。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应渊微微眯起眼眸,眼尾泛起一抹薄红,轻叹道:“真美啊……” 一片花瓣掠过他透明的指尖,落在玄色衣袂上。
玄夜执起那枚花瓣,在指腹轻轻摩挲:“该恼我又骗他了。”冷疆别过脸去,不敢看尊上逐渐消散的灵体。
生机如潮水蔓延,玄夜的衣角却开始化作星芒:“恼我,怨我,哪怕恨我也无妨。”他望着远处欢呼的人群,眼底漾开温柔的笑,“只要我儿能好好活着......”
玄夜松开手,花瓣随之飘落。
素白衣摆垂落在地上,应渊接住飘落的花瓣:“爹爹若见我这副模样......”
“一定会很失望吧。”
风骤急,两人的身影在流光中重叠,像是时空交错的拥抱。
清冷和低沉的声音在空中纠缠。
“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阿晏抹去眼泪,当年玄夜种下的因,今日应渊偿还的果。
生死相替,爱恨相偿,这便是最残酷的公平。
东海
一叶孤舟飘在苍茫海天之间,素衣青年仰卧船头,任凭咸涩的海风掀起他半散的衣襟。
案几上摊着未干的墨迹,几张诗笺被镇纸压着,最上面那张写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字迹已有些虚浮。
李莲花的毒根本没有解,只是借着颜淡的药,苟延残喘罢了。
“哗啦”一声轻响。
录鸣落在船尾时,惊起几只歇脚的鸟。他怀中紧抱着个紫檀木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面色比海上将雨的阴云还要沉。
“李先生。”他哑着嗓子唤道,却见那人缓缓睁开的眼里,昔日清亮的神采已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一片朦胧的灰。
录鸣指尖发颤地掀开木匣——
一朵青玉般的莲花静静躺在冰绡上,花瓣脉络里流淌着暗金光华,莲心处凝结着枚琥珀色的晶石。
这株青莲是应渊君向帝尊求来的。
“应渊君要您长命百岁。”
海风骤停。
李莲花唇角的笑意凝固成冰,苍白的指节扣住匣边,青筋暴起。
泪水砸在花瓣上,那青莲竟如活物般舒展开来,露出藏在蕊中的一缕银发。
“难怪……”他喉间溢出嘶哑的笑,“你离开得那般痛快……”指尖抚过银发,上面附着的最后一丝灵力传来熟悉的心跳,“原是早已为我寻了条生路。”
录鸣看着李莲花突然呕出口鲜血,溅在青莲上化作血色的露珠。
“好得很……”李莲花将银发缠在腕间,笑得浑身发颤,“老神仙这算盘打得妙啊……让我活着……”他猛地攥紧心口衣物,“替你看着这盛世千秋?”
“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远处惊涛拍岸,恍如当年应渊散魂时,天地同悲的呜咽。
李莲花终是昏倒在青莲旁,录鸣将他带到了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