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一下午过去,顾青萝就一下午没有歇过,手中的药草被她捣得汁水四溅,一般人不适应的刺激性的药汁气味弥漫了整个柜台,但她却好像没有闻到一般。
这几日,归家的沈行衣送来了医药费和礼物。他来得并不勤,来也只是送礼物和换药,顾青萝也只是惊奇他半个月就卸下了石膏,堪称恢复力惊人。他带来的礼物也不贵重,只是几份酥胡桃、龙须酥之类的点心,还有腊八当天送来的一碗腊八粥。不知是不是这位大少爷闲得慌,非要她把那碗还热乎的粥喝了才走,引来了好几个病人的不满,当然也引来几位小娘子艳羡的目光。
顾青萝并不饿,但并不想被那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盯着,便接过瓷碗汤匙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耳边不时传来几句窃窃私语,诸如“这位公子是谁”,“可有成亲”,“家境如何”。这些私密问题全在她们嘴边打转,却就是没人大着胆子敢上前一步问出口。倒是他会主动开口,询问一些昆西近日来的新鲜事,逗得年轻女子们掩唇而笑。若发现顾青萝悄悄探过来的目光便会收敛一点,改为寻问掌柜一些流传于市井的偏方、丹药是怎么回事。但最后走的时候,沈行衣一定会对她说一遍我有空还会再来的这句话。
她巴不得他赶紧走。
在她手下当学徒的小鱼私下晒药材的时候悄悄和她咬耳朵:“这位沈公子恐怕是看上姑娘了,即使和其他人说话,他的目光也是时不时看向姑娘的。”
看上个屁,顾青萝在心里腹诽,盯上我了倒是真的。
顾青萝想到这,捣药的手愈发加快了,似乎药杵倒的不是药,而是某个人可恨的脸。
满口谎话的骗子。
根本不是回昆西探亲。
沈行衣并非什么贵公子或是富家子弟,他是两年前就上任的昆西刺史,由于不常露面,许多人都不清楚这位年轻刺史的真面目。顾青萝那日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沈行衣的模样,果然啊,那晚他……是来她这里探听虚实的。
好吧,她就陪他玩玩。正当她如此打算的时候,沈行衣却是消失了一个月,她心头不禁萦绕着奇怪的感觉,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在正月十五的那晚,居然梦到了沈行衣。
梦中一片漆黑,她不停地往前走,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她一般,可视线太过昏暗,她不知自己究竟在哪里。前方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那人的半个身体都隐藏在黑暗中,也看不清脸。但那人穿着一件青莲色的锦衣,她记得很清楚,那是沈行衣送腊八粥当日穿的衣服。看不清脚下,她时不时被凹凸不平的崎岖小路所绊,头脑也不清不楚,只觉昏昏沉沉,越发不知今夕是何夕,但却不曾停下。她再一次摔倒后,忽然觉得一脚踩空,整个人浑身一震便惊醒了。
原来是梦?刚这么想着,便觉得有一双手摸摸索索摸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脸上便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混沌的大脑顿时完全清醒过来。
她看见银子般皎洁的光辉从半开的窗台洒落进来,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划分了床内床外,床头黑暗,床脚明亮。她的床正对十步开外的窗户,临近除夕的夜晚总是冷得人只能抱着暖炉睡,因而她并没有夜晚开窗通风的习惯。
她有锁门的习惯,却没有锁窗户的习惯。
不是小鬼压床,就是遭贼了。甫做出这判断,她的身体就僵硬得不行。被剥夺了大半视觉的她,触觉比平时更敏感,能感受到脸上本来冰凉的触感由于长时间的接触而慢慢转凉。
暖的,是活人。
从没见过这样的贼,躺在她床上,还不要脸地用手贴着她的脸。
难道是采花大盗?
那也应该选深闺小姐而不是她一个药铺医女呀。
入室行窃偷人偷到她床上的人已经注意到她已经醒了,头还凑近了些许,呼出的气体喷洒于她的耳畔,暧昧又自然:
“青萝,你醒了。”
认识一个多月就能把自己的名字喊得这么亲热,对方绝对是有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顾青萝绝不承认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心里却在意料之中般默默松了口气。在脑补完自己踢出一招断子绝孙脚,对方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滑稽模样后,她才像个普通姑娘一般颤抖着声音问道:“……沈公子?”
“不愧是青萝,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我,不过喊沈公子太见外了,叫我行衣就好。”
沈行衣用手背贴着顾青萝脸的那只手轻轻抬起,指尖顺着女子下颌滑了一下,动作风流却不轻佻。但在这种伸手只能见一指半的情况下,顾青萝觉得沈行衣的每个动作都是一种对自己的挑衅。
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将花窗的影子拉得老长,厚重的被子被光影切割成两半,大半都被笼罩在阴影里。即使她完全看不清对方的动作,但从枕头的凹陷程度感受到对方变换了姿势,改为一手支棱着头部,从自己的左上方打量着自己。
一缕发丝被他用指尖挑起,顾青萝听见对方慢悠悠再次开了口,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她的耳朵里不啻惊雷。
“青萝,或者应该叫你赌坊老板娘,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还是说,有人指使你呢?”
啊,终于问到这件事了。
听到这个问题时,顾青萝莫名感觉解脱似的放松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