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付秦琰这茬,林挽月没费多少心神
他本就是个懂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刨根问底从不是他的风格
更何况,他与她本就无深交,犯不着揪着无关紧要的细节深究
林挽月回屋后,指尖抵着木门轻轻合上,声响压得极轻
她垂眸看向右手,纱布缠得规整,却仍有淡红的血痕隐隐从棉线缝隙里透出来
也难怪方才秦莞攥着她的手腕不放,执意要她早些回屋歇着
还好,终究是平安无恙
林挽月确实想睡个安稳觉,一整日的紧绷让她眼皮发沉
桃夭捧着换下来的沾血纱布正要去丢,转身关好房门时,却见燕迟立在了林挽月的房门前
青衫下摆被微风吹得微微晃荡,他的脚步反反复复在石阶前挪着,任谁都能看出犹疑
桃夭殿下?您这是?
燕迟闻声猛然抬头,喉结悄悄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咽,才压着极低的声音问
燕迟昭昭…… 可是睡下了?
桃夭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
桃夭娘子今儿累坏了,换完药就躺上了床,这会儿估摸着该睡熟了
桃夭瞧着燕迟的脸色,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狐疑
桃夭殿下,您跟娘子都定亲了,怎么还总这样小心翼翼的?
桃夭是真不懂 —— 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亲事,怎么世子殿下反倒比没定亲时更拘谨了?
桃夭我知道了!您是觉得,娘子答应嫁您,只是权宜之计,心里其实并不是很愿意?
燕迟没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指节泛出些青白 —— 这沉默,倒像是默认了
桃夭心里偷偷叹气
也难怪娘子私下里说世子殿下是个 “傻的”,合着都到这份上了,他还困在自己琢磨的死胡同里,连句真心话都不敢听娘子说
桃夭其实殿下要是想知道娘子的心思,不妨先跟我说啊?
桃夭我跟着娘子从垂髫到及笄,她心里藏着的事,我大抵都知道些
她顿了顿,看着燕迟眼底的落寞,终是咬了咬唇,把话挑明了
桃夭不若…… 就先说说那年侯府的事吧?
娘子这些年心里苦,若是再因为当年的误会,跟世子殿下生了嫌隙,那才是真的苦上加苦
桃夭的思绪飘回许多年前,声音也跟着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那段沉重的过往 ——
“夫人,您节哀吧。”
那年是她入侯府的第三个年头
那会儿侯爷和夫人琴瑟和鸣,府里上上下下都和睦,连下人们说话都带着笑意,从没有过勾心斗角的糟心事
大少爷温厚,待她们这些下人总带着耐心
娘子那时候才十岁出头,却也软和,见了谁都先笑,从没有过半分小姐的架子
那三年,是她这辈子过得顶顶安稳的日子
可偏偏就是那天,宫里来的大太监捧着明黄圣旨,在正厅当着满府人的面,念出侯爷在任上殉职的消息
那一刻,整个侯府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儿,连风吹过窗棂的响动都显得刺耳
后来又传旨,让大少爷承袭爵位,可偏偏也是那天,大少爷说要去城外迎侯爷的灵柩,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 ——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天的天是灰的,连府里的海棠花都像是蔫了
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整日昏昏沉沉的,连哭都没力气,只能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那时候娘子才多大啊,却硬是咬着牙,把侯府的担子接了过来
桃夭娘子脸上瞧不出半分波澜,井井有条地料理完侯爷的后事,白天守着夫人煎药喂饭,夜里就拿着大少爷的画像,花钱托人打听消息
桃夭我那时候年纪小,总以为娘子是真的不怕、真的不痛 —— 毕竟,死去的是她的父亲,病重的是她的母亲啊,她怎么就能那样平静呢?
桃夭可若不是我有天夜里起夜,撞见她坐在窗边,手里攥着侯爷生前给她做的木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真要以为她是个铁打的人
桃夭头几个晚上,她根本不敢睡,我守在门外,总听见屋里传来翻书的声响,直到天快亮了才歇下 ——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怕一闭眼,就梦到侯爷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明明没亲眼瞧见,可就是因为没瞧见,所以才有了更多幻想的空间
燕迟我本应该陪在她身边的
燕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指节攥得发白
燕迟就算她把我往外赶,就算她拿东西砸我、说厌弃我,我也不该走的…… 我不该留她一个人扛着
他的痛楚像潮水似的涌出来,连语气都发颤
桃夭娘子从来没厌弃过您!
桃夭您还记得吗?侯爷出事那阵,您在侯府门外站了三个时辰,淋了半宿的冷雨,不肯走也不肯避雨
桃夭您以为娘子不知道?她就在门后隔着门缝,陪您站了三个时辰
桃夭您走了以后,她才让我拿姜汤给她暖身子,可还是冻得发了场高烧,烧得说胡话都在念您的名字
桃夭她把您送的那支海棠簪还回去的那天晚上,坐在梳妆台前对着空盒子,坐了一整晚
天亮时她进去,见娘子眼里全是红血丝,手里还攥着块帕子,都快绞烂了
那时候娘子还小,不懂那种从心口往四肢百骸蔓延的撕裂感是什么,可等她长大了,就全懂了 —— 那是舍不得啊
燕迟就那样听着,那些遥远得像隔了层雾的过往,此刻却清晰得仿佛他亲眼所见
他浑然不觉,温热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衫上晕开深色的痕,似有似无
又一阵风拂过,带着些凉意,却吹不散他眼底的酸涩
他此刻的模样,竟像极了当年那个倚靠在门内,咬着唇、攥着帕子,无声啜泣的林挽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