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垂泪,本意是观音菩萨怜悯遭受苦难的世人时,不小心掉落的一颗眼泪吗?” 李莲花捧着那颗观音垂泪发问。
“你不用想那么多没用的,先张嘴吃下去比什么都强。” 实用主义武痴笛飞声及时发声。
“这名字确实是,很好听。”李莲花坐在桌边,还在观赏观音垂泪,笛飞声和方多病一左一右坐在方桌两侧,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方多病,摁他,灌下去。这是你家便宜相公,不然我都亲自动手了。” 急性子阿飞一般能出手绝不动口。
“哎别动手别动手,我吃,我吃还不行么。” 李莲花举手投降,咽了咽口水甚是紧张。
方多病其实比笛飞声还着急,他刚才在一品坟负责断后,在那方寸之地里与其他高手打得天昏地暗,白色绫罗遍布灰尘、污渍和血迹,李莲花撤出障眼法阵赶过来接应的时候,方多病执剑的右手几乎脱力,但还是倔强到半步不退。
当时三人是这样分配的:李莲花懂阵法精变通,又是单孤刀的眼中钉,于是设置了障眼法吸引拖住最难缠的万圣道和鱼龙牛马帮;笛飞声武力值最佳且实战经验丰富,负责抢夺、保护观音垂泪,绝不恋战,到手即撤,哪怕有高手追出,他一人也能应对;方多病负责给笛飞声断后,为他阻挡追兵争取跑路时间。
三个人互相支撑,互相掩护,绝无二心,所以最终一分胜算也变成了十足把握。
“你们说,它已经放那么久了,会不会过期啊?” 李莲花打量了二人几眼,小心翼翼地问。
“方多病,动手。” 阿飞的耐心耗到极限了,又恐生变,必须要亲眼看见李莲花吃下去才能安心。
李莲花匍在桌子上,两只手紧紧抠住桌角,说:“等等!真的,你们都不担心它会不会过期吗?忘川花好歹据说是鲜活生长的植物,是活的,这观音垂泪那么多年了,还能吃吗?”
“李相夷,你也不算算你自己还有几天活头了?还由得你挑挑拣拣?” 笛飞声不满地说。
好家伙,本来方多病是在旁边干着急,又舍不得凶李莲花,听见笛飞声说到没几天活头了,身体某个机关像是一下子被打开了,他“噌”跳起来,把李莲花的两只手从桌子上抠下来反扭在身后,再把人拽着坐直了,大喊:“笛飞声,你灌他吃下去!”
“不选观音垂泪,就是选我们锤你!” 方大少爷对李莲花的温柔耐心也还是有限的。
笛飞声在心里暗暗感叹:悍妻也有悍妻的好处啊,李相夷,你小子好福气。
“我吃我吃你放开我,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我马上吃。” 李莲花很怂的耷拉着脑袋把胳膊抽出来,打开那颗无比珍贵的观音垂泪,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仰脖吞了下去。
方多病和笛飞声紧张到屏住了呼吸,此处是李莲花一位故友的宅子,在竹林深处,本是用来避世读书修武的,后来他云游四方去了,宅子定期拜托一对山野夫妇帮洒扫维护,勉强可以简居。
此时正值仲秋,西风吹过竹林扬起一阵竹叶摩擦的萧萧声,又静又闹,场面几乎凝固了。
在二人无声的注视下,李莲花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胸口似有水火在对抗,一时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晕了过去。
方多病大骇,立马拉住他的手腕开始号脉:“这脉相怎么乱如擂鼓?” 然后探了探鼻息发现呼吸是正常的,才稍觉安心。
“我问过药魔了,他说如果服下观音垂泪,冲撞是必然的,碧茶之毒极寒,观音垂泪是滚火里熬萃。希望李相夷这剩余的二成扬州慢,能再渡他闯一次生死关。”
“是一成,只余一成内力了。” 方多病嗓音颤抖着回答,加上之前苦战的痕迹,整个人异常破碎。 “他昨晚都将真相告诉我了。”
“麻烦你先照看他一会,我去房间把被褥更换一下,再点上个火盆,到时候扶他进来躺着能舒服很多。” 方多病纵使再不安,也觉得要力所能及的再做些事,他和笛飞声说完就去准备了。
看着方大少爷忙前忙后,风尘仆仆,一心一意扑在李莲花身上,笛飞声在想:“这小子图什么呢? 如果是十年前的李相夷,那不难理解,人人都图他捧他。但现在这种境遇的李相夷,识得他的那些旧人装傻充愣不愿相认,不认识他的人也只会觉得他平平无奇,有深交的人知他寿数将近,这小子条件那么好,图他什么呢?”
一心一意练最上乘武功的笛飞声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只一句话总结:这两朵奇葩确实是相爱至深,一个本不在意死亡的将死之人要为了对方活下去、一个健全的活人为了对方能有药活下去愿意去死,这不是爱是什么?
等方多病细心安顿好李莲花,笛飞声和他说:“我去附近的镇上采购一些吃食和生活用品,晚点再回来。” 还递给他两支信烟:“这是金鸳盟的信烟,如果有人追来此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你可以拉开。”
笛飞声走后,方多病思绪万千,他本没有任何信仰,却开始胡乱的祈祷,跪地拜神,一种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焦虑始终萦绕在他周遭。
拜神拜累了又坐回榻上查看李莲花的情况,对方嘴唇苍白眉头紧锁,冒出的汗滴隔一段时间就要擦拭一次。
他想起昨晚,李莲花两只手死死拽着他的衣服,鼻涕眼泪全糊在自己的领口,从低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哭到全身颤抖,哭到脖子和额头的青筋尽数暴起,才泣不成声地吐出三个字:“我害怕。”
李莲花哭瘫在他怀里,好像要把这十年的委屈倾泻而尽。
这十年,这人第一次张开口说:“我害怕。” 第一次在一个不肯后退的怀抱里哭到力竭。
他诧异李莲花会对他说:“我害怕。” 这句话甚至比“我爱你”更让人觉得地动山摇。那时起方多病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李莲花的一张网、一堵围墙、一片温柔乡。
他又想起今早入墓前,李莲花问他:“方小宝,我要是死了,你会给我守寡吗?”
“我不会给你守寡,我会把你拖出来鞭尸,然后一把火把你的莲花楼烧了。”
“你承认我是你相公了?”
“我何时承认的?”
“守寡不是夫妻伴侣之间才用的么?你要是不承认,你刚才应什么应?” 李莲花一脸促狭,眼睛还是肿的。
方多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套路了,于是一口咬在李莲花脖子上,狠狠咬了一下。
“嘶!” 李莲花疼的抖了一下,骂他:“ 你果然是悍妻啊!”
眼前的这个人,曾是上天最眷顾垂爱的少年剑神,是一令出江湖稳的四顾门门主;也是命运最舍得下手摧残的江湖漂泊客,桃李春风给过他一杯得意的酒,江湖夜雨就要浇淋他十年的飘摇孤灯。
方多病卧着那只带有剑茧的手,终是累极,守在他旁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