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我曾经有一台小小的相机，破旧的黑色外壳斑驳成银白色。那是村口的老爷爷送给我的，他说：相机已经很老旧了。我将这个小小的金属方盒视若珍宝，不止一次地用手指仔细描摹它的轮廓，擦拭它带了裂纹的屏幕。我很少拿它出来拍照，只有我和佳佳两个人知道这个美好的秘密。在它仅能支撑的内存里，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佳佳捏着一束油菜花蹲在屋后内院荒废掉的柴堆后面我偷偷为她拍摄的，她笑容灿烂，即使是天黑也能清楚地看清她明媚的笑颜；一张是我刚刚拿到这个相机的时候，我调试的时候不小心拍下的微微糊掉的村郭。

它留下的都是最美好的回忆，于是连带着这方小小的仪器也变得非常珍贵。我小心翼翼地将它藏起来，以便在下一次使用它留下美好的价值。村里在跨年时照常是会放烟花的。父亲不允许我们出去看，我们就会缩在卧室的窗户那里悄悄观赏。一年只有一次的美好，我很早就想好好地收藏起来了。我的梦想里，在小小的屏幕里，有我，有佳仪，有烟花。这将会是不可替代的美好场景。

直到扑鼻的酒腥味随着强烈的一声摔门的震颤将我内心狠狠颤动，我知道将相机藏起来已经成为泡影。一个力道十足的巴掌扇在我的脸上，强烈的后坐力将我从床上拽到冰冷的水泥地。同时我怀里一空：相机落入了父亲手中，同时被夺走的，还有怀里的佳佳。我绝望地朝父亲看了一眼，准确来说，是向那个被我牵连的佳佳再看了一眼，她浑浊的眼中暗藏着汹涌的情绪，但我读不出来了。

砰，砰。夜空中的烟花骤然绽放开来。啪，我最视若珍宝的东西落在地上，碎成两半，接着，难以忽视的捶打的声音，佳仪强忍着没有叫出来的痛苦的闷哼声，都揉碎在这最热闹最美好的爆竹声里。我面朝地面，脸颊火辣辣地作疼，恐惧的潮水掩埋了我，恶心让我几近呕吐，胃里一片翻江倒海。但我不敢看他们了。直到令人反胃的声响终于停止，我才从蜷缩的姿势缓缓地向同样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佳仪爬去。

她瘦削的肩胛骨抵在我的小臂上，难以想象薄的像一张纸一样的身躯刚刚经历了比她强壮了几倍的男人的暴打。我难受地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顺着她的脊椎骨向下，边安慰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沉默着没有回答，而后才夹带着笑意地回答我：没关系，我没事的哥哥。怎么会没事……你的声音都在颤抖。突然，窗外又一次绽开烟花，怀里的人骤然颤抖了一下。我将她攥的更紧，即使这只是徒劳。

我以为，我失去了相机，失去了美好的照片，失去了以后和佳仪安心地看烟花的机会。我后来才明白：

我失去了那个摘一朵油菜花就会对着我笑的女孩。我再也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