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高楼下见陈迹,于阳光下见阴影,晦暗的情愫在心中如蔓草般生长,将灵魂撕碎。
2015年的夏天格外地闷热,到了九月开学季也依旧维持着三十几度的高温。洛诗辰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C大的校园里乱窜,“……这破学校怎么和迷宫一样,尚德苑到底在哪嘛,我也是醉了,问了一路了,一会儿说往东走,一会儿说往西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知道哪边是东哪边是西啊。”
洛诗辰一边埋头走路,一边念念有词,迎面就撞上了人,行李箱上的两个袋子全部都掉在了地上,洛诗辰连着说了两声不好意思,然后弯身去捡掉落的行李,对方也和受了惊兔子一样,忙说没关系,还帮忙把地上的另一个包捡起来,放在了洛诗辰的行李箱上。收拾完烂摊子后,对方正准备离开,洛诗辰连忙叫住对方,略微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生,白色的衬衫配着一条破洞裤,背后还背着一个大书包,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但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儒雅内敛的气质,也有点像老师。洛诗辰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就直接问了一句:“那个,我想请问一下尚德苑在怎么走啊?”对方指了指洛诗辰身后的门说:“那里就是,嗯……,那个,你需要帮忙吗?”洛诗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用了,两步路就到了,谢谢你啊,不好意思啊,麻烦您了。”洛诗辰心想:真是丢死人了,路痴就算了,还眼瞎,不过这人也真是奇怪,看起来也不是新生了,怎么感觉很社恐的样子,和他说话的时候,感觉他特别紧张,……我也没长得那么凶神恶煞吧,奇奇怪怪的。
开学总是有一堆事情,何况还是新生,洛诗辰很快就忘了这个小插曲。军训完之后,一个寝室的同学也都熟络起来,洛诗辰活泼开朗,短短的一个月里,不仅和室友处成立了好姐妹,还认识了很多同学和学长学姐,过五关斩六将成了学院学生会学习部的干事,进了学校的心理健康中心,看起来也算是个适应力很强的大一新生。
但很少有人知道,洛诗辰是怀着遗憾和不甘来到这个师范学校的,即使她选择了喜欢的专业,但在内心深处,她对这个学校的一切都有着淡漠的疏离。洛诗辰闲暇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待在图书馆二楼的阅览室,随意在书架上拿基本中国古代史的相关书籍,一看就是七八个小时。室友总是调侃早出晚归的洛诗辰:“洛姐,咱们这个寝室是给不了你温暖吗?一天到晚见不到人。”洛诗辰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扒着其中一个室友的肩膀,“怎么着洁宝,独守空房,想让本王好好疼疼你是吧?”说着就要往舒洁的脸上亲,舒洁一把推开洛诗辰,一脸嫌弃地说:“老洛,你要不要脸啊,霸道总裁文看多了是不是,真想把你扔洗洁精里泡泡,去去油。”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打闹和忙碌中过去,后来,洛诗辰选了一个很有趣的古代史老师当导师,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洛诗辰考去了学院的基地班,不过依旧待在原来的寝室,生活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课多了几节, 作业多了一些, 偶尔被导师叫去聊聊最近的学习情况。虽然每节课都很枯燥,但对于每节课都在看其他书或者码作业的洛诗辰来说,倒也无所谓,只是偶尔和李师(宁诗辰导师)谈及未来时,难免有四顾茫然之感。
洛诗辰从小便喜欢中国古代史,但高中的时候,数学英语很差,很难去985一类的高校,所以她一开始就把H大作为目标院校,却不曾想高三一整年,洛诗辰成了医院的常客,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最后在大夏天裹着厚厚的外套参加高考,一考完就被家里人送进了市医院住院。查高考成绩时,洛诗辰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但在看到分数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后来,她踩线上了省城的C大,学的也是自己最喜欢的历史学,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是H大从此成了洛诗辰的执念,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去那里读研。可李师总是劝她,“不要学古代史,学这个方向很难有出路,趁还来得及,早点换方向吧。”洛诗辰虽然表面上拒绝这个提议,但心中也不免有所动摇。
转眼来到大二上学期,这学期课特别满,每天都是早八晚十,堆积如山的作业,写不完的读书报告、严格的体育课加上升任学生会学习部部长后的繁琐工作压得洛诗辰喘不过气来,李师每次开组会的时候都会调侃洛诗辰:“我说你每次来我这里都面色发黄,嘴唇发白,我真的担心你一下子倒在我面前,早就和你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这一天天的,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洛诗辰总是狡辩:“我不是,我没有,这不是课本来就那么多嘛,要不您和那些老师说说,把我的课都取消了吧。”李师无奈总是无奈地摇摇头,“懒得管你,反正我说话你从来都不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导师呢,每次我说一句,你怼十句,以后总有老师能治你。”洛诗辰一听这话,又故作委屈地说:“您这话怎么说的呢,您可是我唯一的导儿,我不听您的听谁的。”其实心里特别不服气地嘀咕道:“听您的,上次问您问题您让我去百度……听您的我还要不要去读研了。”洛诗辰选李师做导师的最重要原因就是这个光头儿年轻有趣还很佛系,不会像别的老师一样三天两头布置个毫无意义的任务,让她心烦,洛诗辰骨子里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还有点大学生特有的愤世嫉俗,很少有真正看得上眼的老师,但李师这个光头儿算一个。
期末考试结束后,荣城下了十几年难遇的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银白色。洛诗辰和同学一起慢悠悠地转到了南门,手里还拿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今天是学院专门给基地班组织的考察,名为考察实际上就是大家一起去博物馆逛逛,一起去打个卡,吃个饭,在觥筹交错间吹捧一下随行的一干老师,然后打道回府。对于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洛诗辰一向是不愿意参与的,但学院领导要求所有人必须到场,洛诗辰也只好把这次考察当成去蹭吃蹭喝了。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 ,洛诗辰继续发挥他的社牛和话痨属性 ,和前后左右的同学聊得热火朝天,随行的老师也基本到的差不多了,司机转头问斜后方的带队老师:“可以走了吗?”带队老师带着他的标准微笑说 :“再等两分钟,还有一位老师没来,本来就说的8点半,不是还有五分钟才到吗?”司机有些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洛诗辰漫不经心地望了望窗外,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一路小跑上了车,带队老师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学院引进的杰出青年学者,名叫杨牧时,34岁就被破格升为副教授,这次陪同我们班一起考察。”从这位老师上车起,洛诗辰就觉得他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便问旁边的舒洁:“这老师谁啊,我怎么感觉我在哪见过他。”舒洁白了洛诗辰一眼,“你见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但你这学期一定看过他的文章,杨老师可是罗文惠先生的关门弟子,他的文章可以说是代表了国内新文化史的最高水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罗文惠先生生前的最后一次采访,老先生说他一生带过几百位研究生,很多学生都成了颇有名气的历史学家,但要说我最得意的学生是谁,我会毫无犹豫地说,是我的关门弟子杨牧时。”
洛诗辰对这位年轻的副教授充满了好奇,虽然洛诗辰的心思一向在古代史上面,但去年这位享誉中外的中国近现代史权威专家去世的消息还是知道的,“罗文惠,著名历史学家,国内中国近现代史最权威的三位学者之一,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近年来,积极推进国内中国近现代史研究转向,是国内新文化史研究的开创者和奠基人。”虽然洛诗辰志不在近现代史,但始终都记得高中历史老师对这位老先生的一个评价:“罗文惠先生是我国所有历史学者里最有风骨的一位,即使他的学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否定,被批判,但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历史学的追求,没有放弃过独立自由的治史原则。”所以,洛诗辰觉得,能得到罗先生如此青眼的人,一定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