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冬,玄武湖上大雪纷飞,鸡笼山被染上了一层茫然的白色。
清晨,天刚刚泛起鱼肚白,成贤街尽头那座颇有中式风格的小洋楼里,时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处副主任的陆昀彻夜未眠,他的书桌上摆着一张沾满血迹的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东南大学内部所有共产党籍的教授和学生的名字。陆昀死死地盯着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那深邃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满是无奈与悲哀,他无力地说道:“沈寂,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最好跑得快一点,别落到我的手里。”
这时,书桌右侧的电话突然响起,陆昀险些被吓出了冷汗,他慌乱地拿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浑厚而略带阴沉的声音:“景之,我是徐恩曾,你现在立刻赶到东南大学,配合南京警察署署长顾之诚在三日之内,肃清东南大学内部的**分子,不得有误。”陆昀攥紧了手中的话筒,怔了好一会儿,才强装淡定地回道:“是。”
若在平时,陆昀不一定会如此爽快地服从徐恩曾的命令,整个组织部的人都知道,名义上徐恩曾是陆昀的顶头上司,但蒋公有意扶植陆昀制衡徐恩曾,经常越过徐恩曾直接向陆昀下达指令,给了陆昀极大的自主权,但这一次不一样,清理东大**是蒋公的意思,再加上那份名单,陆昀便不得不趟进这汪浑水之中。 陆昀冷笑道:“徐恩曾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蒋公让他肃清**,但不是让他闹得人尽皆知,他这是要把蒋公放在火上烤呀,自晚清以来,捕杀文人历来为世论所讦,徐、张之辈因此声名扫地,赤党祸乱党国根基,自当斩尽杀绝,但要人死有千百种方法,潜伏在各地大学的共产党籍教授和学生不同于一般的赤党,他们有知识有声望,捕杀文人的先例一开,舆论必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蒋公还有何信义招揽天下英才为党国效力,也罢,人要作死我想拦也拦不住,不过那个顾之诚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去东大抓人,也不怕脏了人东大的地。”
这时,管家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说道:“少爷,顾署长派来接您的车已经在院外等着了,您看……”陆昀不紧不慢地将那份名单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兜里,沉声说:“走吧。”
清晨的成贤街,报童、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炊烟袅袅,满是人间烟火气,若不是看见街上四处搜查的士兵和警察,陆昀会觉得南京城还是原来的南京城,而自己也还是原来的自己。从保定军校毕业时陆昀曾立誓:“穷此一生,荡除国贼,卫我河山。”可十年过去了,从北平到广州,从广州到南京,他身处权力的漩涡,杀了成百上千的人,满手鲜血换来的不是国泰民安而是纷争不止,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时问过自己,究竟值不值得,但他始终相信张先生所说,只有蒋公才能结束这乱世,实现总理的理想,一切妄图颠覆党国者都是国贼,可看到沈寂的名字出现在那份名单上后,陆昀人生中第一次对所谓异己有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