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元酒家是广州城最有名气的酒楼,一到饭点,就人满为患,酒楼距黄埔军校有四十几里的路程,陆昀闲来无事总喜欢一个人来这里,点上一道冰梅百花虾,在包厢里听着门外的人声鼎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只有在这里,陆昀才会觉得自己的身上还有一些人间的烟火气。可连陆昀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为何自己今天会主动约沈寂来这里。陆昀看了看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指针走到了七点一刻,不禁自嘲道:“原来等人是这种感觉,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事跑几十里的路来吃一顿饭。”这时,包厢的门一下被推开,沈寂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景之,我来了。”陆昀抬头看了眼沈寂,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迟到了十五分钟。”沈寂扫了一眼包厢,在离陆昀最近的座位上坐下,一脸无辜地看着陆昀,笑着说道:“景之,你要讲道理呀,学校离这里有四十几里的路程,我一个穷学生,又没有汽车,能走过来就很不错了,再说了这是我第一次和你吃饭,我不得好好捯饬一下自己,你看,我为了见你,还特意去做了一件长袍,你觉得怎么样?”陆昀细细打量了一下沈寂,不得不承认,沈寂的确长得很好看,配上这身浅青色长袍更添了几分儒雅之气。沈寂的话有理有据,三两句话之间,倒显得是陆昀不讲道理,一时间,陆昀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说:“还不错。”沈寂有些得意地说:“嘿嘿,我也觉得,等了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吧。”说着,便叫来堂倌,驾轻就熟地开始点菜,“景之,你要吃些什么,这里的太爷鸡、富贵石榴鸡、安虾咸水角什么的都很不错,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冰梅百花虾,肉质鲜嫩,酸甜可口。”陆昀有些意外地说道:“怎么感觉你经常来这里,我没什么爱吃的,你来点吧。”沈寂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陆昀,说:“好呀。”然后转过头去对堂倌说:“那就先来一份冰梅百花虾,一只富贵石榴鸡,和两坛玉冰烧吧。”堂倌殷勤的弯了弯腰,说:“好嘞,二位爷稍等,菜马上就来。”便退了出去。
包厢里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安静,沈寂静静地看着陆昀,欲言又止,大约过了三分钟,陆昀终于开了口,说道:“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这里吗?你那天在课上的话,我去年也曾当着蒋公的面说过,蒋公虽没有明确表态,但我和他都知道总有一日共产党会成为党国的心腹之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你一个学生竟有如此见识,是我没有想到的,但这话你在我的课上说说倒也罢了,千万不可再在任何场合提起,以免给自己招来祸患。”
听了陆昀的话,沈寂别有意味地说道:“没想到一向杀人不眨眼的陆教官竟会在意我一个学生的生死,更没想到的是一向与苏联关系密切的蒋校长一开始就在提防中共,景之,这样的大事你如此轻易就说给我听,就不怕我是中共派来的间谍吗?”陆昀冷笑一声,一把抓住沈寂的衣领,附在沈寂的耳边说道:“衡山公的亲侄,痴公先生的关门弟子,中共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让沈大少爷来这小小的黄埔军校做间谍吧?”沈寂有些错愕地看着陆昀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陆昀松开沈寂的衣领,随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我陆昀要查的人还没有查不到的,我不管你来黄埔有什么目的,也不在乎你到底站在哪边,但目前国共还在合作,不该说的话就给我烂在肚子里,蒋公一向赏识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这时,堂倌在包厢外敲了三下门,说道:“二位爷,您们的酒菜好了。”“进来吧。”陆昀朝门外说道。这堂倌许是觉察到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劲,把酒菜摆好,小心翼翼地说了句“爷慢用”便识趣地关上门退下了。沈寂起身拿起一坛玉冰烧,将陆昀面前的酒杯斟满,接着给自己倒上,恭敬地举起酒杯,对陆昀说道:“景之,我隐瞒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学真本事,将来保家卫国,而不是在父辈的荫庇下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当然,我在课上的话,确实有试探你的意思,毕竟你是周主任的副手,但我听了你半个学期的课,是真的很敬佩你,将你视为自己的知己好友的。”陆昀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冷淡地说道:“我陆昀天性凉薄,从来不交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沈寂夺过陆昀手中的酒杯,斟满后推回他的面前,笑着回道:“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拥有这样名字的人怎会天性凉薄呢?景之,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和我做朋友好处可多了。”陆昀不由得在心里暗笑道:“这小子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一副和我针锋相对的模样,一杯酒的功夫,就又变回了那副油嘴滑舌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天性率直还是善于伪装。”但陆昀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哦,说说看有什么好处。”沈寂一听便来了劲,掰着手指一个一个说道:“你看哈,我呢,上知天文,下知历史,会打架,会吃会玩,还会逗人开心,可招人喜欢了。”陆昀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脸皮简直比广州城的城墙还厚,忍不住噎了沈寂一句:“既然你这么招人喜欢,肯定也不缺我一个朋友,而且,我说了,我不需要朋友。”陆昀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沈寂有一些落寞,更让陆昀没有想到的是,沈寂竟然抱起面前的一坛玉冰烧一饮而尽,喝完便倒在了椅子上,摇头晃脑地对陆昀说道:“朋友易得,知己难求,我视景之为知己,自然与旁人不同,反正我不管,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说完,就倒在了陆昀的腿上,陆昀会心一笑,暗骂道:“喝不了酒就别逞强,谁是你的知己,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过了许久,天已暗尽,月光洒在沈寂通红的脸颊上,陆昀似乎是想撩一下沈寂额前的头发,却不知为何收回了手,然后有些吃力地将沈寂背在背上缓步走到了停在门口汽车旁,打开车门把沈寂塞进了后座,让司机把他送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