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踏着满地碎阳,一步一步,走上那个从来就只属于他的皇位。他玄黑的长袍拖在地上,头上繁重的皇饰“叮叮当当”地响。
甘罗恍惚地跪在台阶下,出神地望着扶苏的登基大典,清秀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恍惚的微笑。二十年,他整整陪伴了扶苏二十年,期待了这一天二十年!
扶苏的笑容依旧和甘罗在秦始皇陵外见到他时的笑容一模一样。那时的他脖颈鲜血淋漓,吃力地背着他的父母,蹒跚着走到皇陵外,迎面碰上了焦急如焚赶来的扶苏。
“幸好蒙将军保护了我,使我避开来行刺我的人,免于危难,活了下来。”甘罗依旧记得很清楚,那时扶苏将他抱到了一个宅院里养伤,说出了这番话,“毕之,你放心,以前的我没有势力,无法为你报仇。但现今的我即将登上皇位,敢动你的人,都得死!”扶苏手上的力道多了几分,眼眸中映出他家侍读小小的身影,蕴含着一丝愤怒。
虽然扶苏是很好奇,为什么毕之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能存活?但他看侍读躲闪的眼神,也不再追根究底,只是暗暗在心中埋下了一小颗怀疑的种子。
扶苏带着甘罗一步一步走入朝廷,成功将赵高、胡亥等人关于地牢,一切顺利地十分异常。扶苏成为皇帝,甘罗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宰相。
但是,立甘罗为宰相,并不是扶苏的本意。他坐上了那个最高级别的皇位,想要的,便更多。
甘罗来到地牢,步履匆匆,直接略过手忙脚乱向他行礼的狱卒,进入赵高的牢内,反手把门关上,进行私密审问。
赵高的手脚都缠绕着铁索,眼眸微眯,眼神似一潭不见底的死水,无波无澜。
“你为什么会被擒?”甘罗劈头便扔过来一句,眼中凌厉依旧,死死锁定眼前气定神闲的人。赵高是他的大师兄,实力深不可测,绝不可能这么简简单单会被抓住,绝对是有什么阴谋目的在其中。
赵高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刻意放缓,毫无任何抑扬顿挫、声调起伏:“被抓住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我的篡位阴谋失败了,自然就被捉了呗。或者,你认为,我没有想要杀你的意思?”赵高缓缓凑近甘罗,将他抵在角落,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
甘罗皱眉,避开赵高冷冰冰的目光:“赤龙服你都给我了,想杀我还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赵高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轻启薄唇:“告诉你也无妨,我在等未来的一场大戏,一场需要我来指导的大戏。你的大公子,不,皇上,不久后会需要我的。”
甘罗再次皱眉,猛然看向赵高,还欲问些什么,忽然,牢房门“嘎吱”一声开了,来人头顶上的皇饰坠链摇摇晃晃地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毕之,你在这啊。”甘罗被赵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抵在墙角,而这尴尬的一幕恰好被来人看到了。扶苏微微眯眼,笑着走上前,拉走甘罗,与赵高保持了一定距离,心中多了一丝怀疑,“毕之,你在这干什么?”
甘罗此时正愤怒地盯着赵高,也无暇顾及新皇帝的情绪,依旧含糊其辞:“大公……皇上,我就是审问一下赵高。”
扶苏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不用辛苦毕之了,待会自有朕的亲信来审他。”他拉着甘罗,快速踱步出地牢门口。
傍晚的屋瓦上跳跃着璀璨的夕阳,一缕卷云轻轻和着风吹拂甘罗和扶苏的脸颊。扶苏长呼了口气,与甘罗走进自己的卧室,摁下心中不明不白的情绪,始终保持着身为帝王该有的理智。他转头看着甘罗清秀淡漠的凤眸,笑了笑:“毕之,最近上谷起了场大火,将百姓们耕作的田烧掉了一大半。可是现在我刚上任,秦朝的国库也很空,我们是发大批粮直接救济还是暂时减少上供数量以间接救济呢?”
在私下面对他的毕之时,扶苏总是以“我”自居,从来没有一丝架子。其实他一直觉得当皇帝后说“朕”字很别扭,可是这是从上古传下来的规矩,怎能轻易改变呢?
甘罗奇怪地看了扶苏一眼:依照他善良的性格,应该会直接发粮救济啊!不过可能国库确实太空虚了,让扶苏有些犹豫不决吧。甘罗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之前做扶苏的侍读时也是一样,只是适当地提点建议,而不是替他做选择。他沉吟了半晌,开始权衡利弊:
“发粮可以直接让上谷百姓脱离饥荒,但会使国库更加空虚,也让国家更为虚弱,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他的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托着腮,歪着脑袋,鬓边垂下一绺墨黑的长发,脸色微微泛红,琉璃般的赤眸中反射出皇帝小小的身影。
甘罗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这么浅显的道理扶苏会不懂么?有必要专门来问他?而且……这家伙怎么一直盯着他看啊!!
扶苏坐在凳子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自己亲自提拔的宰相,眸中反射出傍晚天边浮动的霞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太了解自己的侍读了,一看甘罗停顿,立刻就微微察觉到了甘罗细腻思绪,脸有些红,转过头去。
甘罗感到有些好笑:秦朝的新皇帝很难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他索性也不讲了,盘腿坐在扶苏的旁边,稍稍抬起头看他,一双略显冷淡的凤眸笑的弯了起来,增添了些许温暖与调侃:“皇上是否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毕之听听。”
扶苏轻咳了两声,嗔怪地瞟了脸上写着“我想吃瓜”四个大字的甘罗,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就是,最近诸臣都劝我赶快立后,稳固国家根基。”
立后啊……甘罗心里不知为何略过一丝丝慌乱,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那皇上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算是吧,”扶苏认真地盯着面前宰相清隽的脸庞,“只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大概不会同意。”
扶苏想起自家毕之之前对他问的永生、为何去单独面见赵高等问题躲闪的眼神,心中的怀疑愈演愈烈。扶苏看着甘罗依旧淡漠、毫无情绪波动的眼,心中略过一丝阴云,之前与甘罗调侃时的短暂好心情不复存在。他的毕之总是如同木头桩子一般不开窍,完全感受不到别人的爱意。
若自己急切地向他表白,他八成以为自己在调笑,不会同意吧?毕竟这也不是自己平常平和、不急不躁的风格。
皇帝与宰相的恋爱史无前例,毕之又如同机器人般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情感。明明他迟迟不立后、不收佳丽入后宫、与宫中主动向他示好的美人保持距离这些事已经很明显地表达出自己心意了啊!
甘罗并没有发现扶苏的思绪百转千回,只是隐隐察觉到后者的心情变差了许多。他疑惑地凑近扶苏,伸出手抚平他眉头的皱纹,以为扶苏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很厌恶他:“没事,皇上,人各有志,你以后一定能遇到更喜欢的那个她。”
甘罗真的不擅长安慰人,正如他自己一般,对情感之事一窍不通。
扶苏感受到自己眉间来自毕之的手的丝丝凉意,忍不住又皱了眉,站起身去取了件衣服给他披上:“跟你说了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
甘罗似受了惊吓似的一把缩回手,脸上飞起一抹红云。他叹了口气:扶苏这个动作简直已经是习惯性的了,但自己已经是个复活的死人了,完全感受不到冷暖。他稍微扯了扯衣角,低了头,仿佛能透过外面的浅黑宰相官服看到贴身穿着的深黑赤龙服。还好,看来扶苏还完全不知道他永生的秘密……甘罗与扶苏关注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扶苏抿抿唇,看着自家毕之下意识缩回手的动作,心里的怀疑越发变多,同时不爽到了极点。毕之是有多排斥亲密接触啊!那他不是永生永世都碰不到他了?
一股愤怒涌上了扶苏的脑海,驱使着他走上前,将甘罗控制在墙上,禁锢住他的双手。后者大惊,情急之下想要动用法力,可还是忍住了——他终究是怕伤到皇上。
“你依旧不明白我心系之人是谁吗?!”扶苏越凑越近,靠近甘罗的脸。对面隽秀的人儿咬了咬嘴唇,长长的睫羽微微颤了颤,低下头。
怀疑的根越来越深,猜忌之花在心中肆意蔓延、生长。此时的扶苏反而显得平静下来,俯下身,强硬地抬起下意识逃避的甘罗的脸,抵着他的额头,撬开薄唇,用力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