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好，好，好，回来了就好。”高辛王盯着小六，原以为小六会装傻，没想到她居然直接认了自己，欣慰的笑着直点头。
“？！”颛顼原本不屑站在高辛王身边，听到此处，错愕的抬起头瞪大双眼盯着下方的玟小六。
“哥哥……别来无恙。”小六察觉到颛顼的目光，红着眼眶别扭的冲他扬起一抹笑。
高辛王深深看着小六被接骨木裹着只能绷直的双腿，开口问道：“何人伤的你？”
小六看了一眼颛顼，没有说话。颛顼快步走到小六身边蹲下，手伸向小六的腿，轻声问：“疼吗？”若是仔细听，就能听出两字中不易察觉的颤音。
小六摇了摇头，说道：“不疼。”
高辛王看着台下的二人答案了然于心。
颛顼一边为小六输灵力缓解疼痛，一边脑海中走马灯般回放着跟小六相识以来的一幕幕。
他下令对她动用了酷刑，对行刑人说只要给她留一条命就行，让她的双手骨肉分离，本算结下大仇，可她以身护他，拼死相救。他却怀疑相救是为了施恩，只是一个阴谋的开始。
当初被九命相柳追杀时，装白狐尾巴的玉香囊碎裂，可白狐尾巴没有丢失，反而在他怀里。
他被防风氏一箭洞穿胸口，他以利用之心叫了她来，甚至决定必要时，用箭洞穿她胸口，以他伤染她伤，让她也血流不止，诱迫涂山璟去找防风意映拿止血药，他好派人趁机夺取。可她毫不犹豫地赶去找涂山璟，为他盗取冰晶。
她给他种下蛊，虽然她说只是疼痛，不会有其他危害，可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她找着各种借口，迟迟不肯解除蛊，他认为她必有所图谋，想用蛊要挟他。她留言给坞呈蛊已解，纵使之后，很久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可他依旧不相信她真的解了蛊。
因为师父要见她，他以为她是罪王之子，接近他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挟恩作乱，他痛下毒手，她却只是看着他笑，那笑中分明没有责怪，反而是欣慰，竟然欣慰着他的冷酷。
还有那一次又一次的雪夜对饮……
一桩桩、一件件想来，一切早摆在他眼前，她一直都有在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可他那一颗冷酷多疑的心，竟然视而不见。
颛顼看着小六的双腿，裹着接骨木，又缠了一圈白缎，看上去十分笨拙。
“不必自责，我并没有责怪你，相反你做的，很好。是我当时并未对你坦白身份。”小六看着颛顼沉默的样子，当下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虽然依旧别扭，却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可有什么想吃的？”颛顼有千言万语翻涌在胸腹间，挤得他好像就要炸裂，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笨拙的问她想吃什么。三百多年了，他早就已经不再是凤凰树下、为她推秋千架的男孩。父母双亡、流落异乡、寄人篱下，他戴着面具太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真心地喜悦，真心地悲伤。他学会了用权谋操纵人心，却忘记了该如何平实地接近人心；他学会了用各种手段达到目的，却忘记了该如何真实地述说自己的心意。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青艾糕，现在可还喜欢？我让膳房准备可好？多做点，晚上哥哥给你讲故事，你边听故事边吃。”小六听到颛顼的话，一滴滴泪从眼角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泪眼朦胧中恍惚看见幼时的她和颛顼，外祖母临终前她和颛顼在榻边发誓永远互相信任，永远不伤害对方。朝云峰上凤凰林中两个小豆丁相互依靠。三百年后重逢时颛顼的珍视以及那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说要永远守护她的坚定，紫金顶上为她种满的凤凰树……明明生死之际都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为对方挡箭，最后却走到了恨不能，见不愿的地步。
前世今生近五百年了，她早就已经不是凤凰树下、秋千架上笑嘻嘻叫哥哥荡高一点的小姑娘了，那些在避世的日子里渐渐模糊的记忆，此刻却像是被擦去了那厚厚的灰尘。
颛顼看见小六的模样，将她揽进怀里。
小六将头埋在颛顼的肩膀上，原本无声的落泪到最后号啕大哭，像是要把前世受到的所有苦难和委屈都通通通过眼泪告诉现在的颛顼。
哭的泪都流尽了，她哽咽的说：“哥哥……我原谅你了”
颛顼以为她是原谅了他没有去接她，原谅了他没有认出她。
高台上高辛王看着兄妹二人相拥流泪的样子，右手摩挲着左手小指上的白骨指环，也悄悄红了眼眶。
兄妹二人哭完，颛顼将小夭抱到高辛王身边。
高辛王道：“这三百多年，肯定有很多人对你说了各种各样的话，我原本也有很多话对你说。你失踪后，我一直想着，找到你后，要和你说的话。刚开始，是想着给你讲什么故事哄你开心；后来，是想如何安慰开导你；再后来，是想听你说话，想知道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再到后来，老是想起你小时候，一声声地唤爹爹；最后，我想，只要你活着，别的都无所谓。小夭……”高辛王抬手，空中出现了一个水灵凝结成的鹰，鹰朝着小六飞冲而来，突然又变成一只大老虎，欢快地一蹦一跳。
这是小六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之一，每天快要散朝时，她都会坐在殿门的台阶上，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着爹爹，等看到那个疲倦孤独的白色身影时，她就会跳起来，飞冲下台阶，大叫着爹爹，直直地扑进爹爹怀里。爹爹会大笑，一手抱起她，一手变幻出各种动物。
小六侧身扑进了高辛王怀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簌簌而落。
高辛王搂住了女儿，隔着三百年的光阴，她的欢笑变成了眼泪，但他的女儿终究是回来了。
“爹爹……小夭好想你。”小六抽抽嗒嗒的说着，像是对着刚找回女儿的高辛王说的，又像是对那个永远失去女儿的高辛王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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