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给她送完药,没过多久就出去了,安心也不知他去哪儿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有些无聊。
安心已经能够下床了,只是她看不见,行动很不方便。
她手边有为她备好的衣裳,比起她自己买的,不知好上了多少,一触就能分辨出来,轻软细腻,一看就很贵。
安心不由感叹宫尚角真有钱,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人,只要自己肯钻研,总不会一无是处,要赚钱自然比她容易。
她连识字,都是爬在别人私塾外边在泥巴里画,还学的有头无尾的,很多错处,都是四处闯荡时才发现,然后慢慢改过来的。
边上还放了束发的细绸带和珠钗,她拿了绸带,摸索着绑了个长辫子,这样式最简单,她还不太适应这般黑暗,最适合如此。
天冷,她摸索着套上衣服,穿上鞋,因为不知道路况如何,站起来并不方便,蹲着扶着地面,好一阵才靠近了门边。
走得活像只螃蟹,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她扶着门往外,磕磕绊绊地跨过门槛,却不知往前两步就是阶梯,一个踉跄就栽下去了。
“安姑娘。”
一道嗓音飘来,安心能听出来是谁,她扶着阶梯往那方转脸:“角公子。”
她听着动静,感觉宫尚角应该是走了过来。
很快,果然有人扶着她起来:“安姑娘,可有摔伤?”
安心微微牵唇,语气轻快豁达:“只是栽了一下,没事儿,又不是豆腐做的,我身板瓷实,没那么容易伤。”
方才她从里边出来,宫尚角正好进院来,见她磕磕绊绊螃蟹挪步的模样,心底涩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见她栽下去,他才收神匆匆过来。
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无神,她却仍在笑着。
她真喜欢笑,也定然喜欢看见别人笑的。
宫尚角在外极少笑,此刻想回以她笑容,她却看不到了:“是我疏忽了,晚些我叫人为你备一根手杖,你若躺久了难受,我先扶你走走?”
“好啊,谢谢角公子,你怎么手这么凉?”安心摸索着转头,手正好抓住了他的手,她如今行动不便,便也没有去刻意改变姿势了。
不同于大家闺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腻,她的掌心带着薄茧,但手却很柔软,温热的压在他手上,不同于他把她带回来那日。
只剩一口气,躺在雪地里,凉得像一具尸体。
她是被无锋所伤,因为之前与他同行,叫人查出来了,对待自己对立面的人,无锋的手段一向如此。
宫尚角嗓音如常:“无事,天气转凉了,山中落雪,寒气盛了些。”
安心闻言便松开他手,自己扶着墙壁:“那公子先去加件衣服吧,我就在这里等公子,我不乱走,不会再摔的。”
安心是个很稳妥守信的人,她说在这里等他,不乱走,那就真的会在这等他。
宫尚角呼吸一窒,眼中暗色翻涌,却敛着情绪,控制着嗓音,没叫她发现不妥:“那我快去快回。”
她还是,待人这般温柔。
叫人拒绝不了的温柔。
回想他曾经与她见面时的光景,那双湛湛生辉的明媚眼眸,似一轮皎月,被乌云遮蔽一角。
那日在江上,她说只要世间还有那般美景,生命就有意义,可如今她什么也瞧不见,世界一片黑暗。
她并未愁苦抱怨,还能察觉他的不妥处。
有些,傻。
也是,她本来就傻,他与她认识这么久,见她做的那些事,也真不聪明,若是真聪明知晓明哲保身,哪会管什么雪鹰山庄的遗孤,哪会在安州淮南城时帮他脱险。
她总不会去无故伤害旁人,但行事,却容易伤到自己。
回想着他同安心相识的这几年,其实见面的时间不多,但总觉着,哪日出宫门办事,说不准就会相逢。
也许是巧遇,也许她有时间找他。
可那一日他带着她回来,若是他晚去一点,或许,便是最后一面了。
这世上诸事易变,有些人,也或许擦肩而过,便再也不会重逢了。
宫尚角其实没走,他只是出了院门,站在门口遥遥看着她,将双手拢在披风下捂热。
少女发髻仍是那随意的样子,长发用细绸带绑成长辫子垂在一侧,穿着绣着大朵深紫色牡丹的淡紫轻绸罗裙,在屋檐下,摸索着伸手去接雪。
但她看不到,伸手的方向并不对,试了好几次才接到雪花,感受到掌间的凉意,她便眉目舒展地笑,仿佛叫这天地间都宁静下来。
她檐下接落雪,哼着小调,她嗓子好,哼起小调也婉转动听。
吴侬软语的,应是南方的小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