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
只见那背影闻声竟颤了一颤,那挺直的脊梁一点一点弯了下来,没有回头,反将头埋得更低。
他不敢见她,不知道应当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张大人不愿见本宫也无妨,我有几句话想对张大人说,说完便走。”
脚步声缓缓走近他:“周寅之暗中投了皇贵妃,他告发张大人绝不是我的算计。只是张大人这样好的人落到如此境地,却实是我之过,这无可推脱,我该向大人,向令堂当面道歉认错,说一声……我错了,对不起……”
说到这儿,女声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平复后继续道:“然则这一切已无法挽回,我不敢奢求张大人原谅,只求张大人不要将一切怪责揽在自己身上。你是好官,是好人,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的一个。
周寅之等人已经伏法,你的所为并未造成朝廷损失;令堂过世是因为奸人所害,是我,是我害了她的儿子,害了她,你该怨恨的人是我。
张遮,我求你,走出去看一看吧。
去为令堂上一炷香,尽最后的孝道。
去看看城郊经历了战乱的村落,那里虽在重建,却仍旧千疮百孔,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但张大人可以做到,可以救他们。
张大人死后,世上便少了一个顶好的人,只留下像我这样的坏人长久地活着;若张大人肯背负着心中的愧疚活下来,完成令堂希望您当个好官的心愿,这世上将会生出许多因你而活得更好的人。
恳请张大人再想一想,若去了这两处地方后,仍一心求死,我再无话可说。”
“娘娘,张遮哪里有您说得这样好呢?”张遮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平静无波的湖水,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不忠是他,不孝亦是他,他为您迷了心窍,背弃原则,罔顾律法。张遮是个罪人,罪由律定,刑由法处,按律当斩。”
“如今按律例,张大人已受赦令,不再有罪。若还有愧,那便去赎罪,还来得及的,张遮。
我也会记得在这深宫中做个好人,我同你一起赎罪,好不好?”
张遮在沉默中闻到一缕幽香,眼前出现了一枝绿梅,枝上还带着半化的雪水,握着它伸到他面前的那只玉手冻得通红。
叫他想起那时她还是爱捉弄他的、轻佻大胆又骄纵的皇后,就曾拿手里的绿梅,带着戏谑,划过他的眼角,还说了几句让人心烦意乱的话,害得他无法安睡。
他又听她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张大人时就想赠给你的。
张遮就是有这样好,好得连我这样坏的人一见都心生欢喜,好得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忍心为你判罪,好得就像这枝绿梅一样。”
张遮终是接过了梅花,红着眼睛转过头,决定再看一眼本以为再也不能得见的、他的皇后娘娘。
却见姜雪宁早已泪流满面。
方才所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都是强装着镇定说完,实际上她早就溃不成军。
她心中有愧。
“娘娘,”张遮想放肆一回,替姜雪宁把眼泪擦去,到底没能抬起手来,只是轻轻地唤她,“别哭,是臣不好。”
“张遮,走出去吧。”
最终张遮也没回答好不好,只说:“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娘娘回去罢。”
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姜雪宁几乎不记得是怎样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宫中的,想到那样清风朗月的人而今狼狈的模样便觉心中抽搐着阵阵疼痛。
像她这样的害人精,还是再也不见更好。
走了一段姜雪宁才想起来,昨夜走得匆忙,她落了样紧要的东西在坤宁宫。
待她去亲自取来,沉甸甸的盒子捧在手上,方才安下心,幸好没丢。
她向身边又陪她绕了个大圈子的剑书解释道:“这是样宝物,只是我拿着也是无用,打算献给你家先生,他见了一定高兴。”
剑书看看她那双红肿得活像兔子的眼睛,觉得他家先生今儿是怎么也高兴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