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叶侦探事务所”的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慵懒,木质的地板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咖啡和淡淡柠檬香水的混合气息。许叶坐在她那张宽大的橡木办公桌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平静而锐利,像一潭深水,能倒映出人心最深处的波澜。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名叫庞毅金的年轻人。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一种被长期焦虑和疲惫浸透的气息。
许叶的声音打破了事务所里的宁静,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庞毅金先生,你要找失踪的母亲。但是,为什么过去三年才想到我们这些侦探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庞毅金一直紧绷的神经。他的肩膀垮了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老妈……她有精神疾病。”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只是走迷路了。她……她有时候会犯病,分不清方向,但以前最多几个小时就能自己找回来,或者被好心人送回来。所以,第一天,我没敢下结论,我以为她只是在外面逛,累了就回家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继续说下去的勇气。许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专注的倾听,这让庞毅金感到一丝莫名的慰藉。
“然后,一天变成了两天,两天变成了三天。我报了警,亲戚们也全都发动了。那段时间,整个城市似乎都在帮我找她。但是,时间越久,希望就越渺茫。”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亲戚一个个都找到没耐心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工作。一开始还每天打电话问,后来变成一周一次,再后来……就只剩下逢年过节的一句‘别太难过,人要往前看’。”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懑:“还有一些好心的网红和警察,他们帮着找,真的,我很感激。警察把她的信息录入了系统,但因为没有被绑架或伤害的直接证据,只能按失踪人口处理。网红们……他们拍了几条视频,在镜头前表达着‘爱心’,收获了成千上万的点赞和关注。但热度过去了,新的新闻出现了,我老妈的名字,就像沙滩上的脚印,被下一波浪潮冲得干干净净。他们一起找了两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庞毅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一种被世界抛弃后的绝望:“直到现在,整整三年,我才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突然想到了‘侦探’这个职业。我以前总觉得,那是电影里才有的东西,是处理那些爱恨情仇、商业间谍的。我从来没想过,找一个普通人,也需要侦探。我……我真是个混蛋。”
他用手掌狠狠地搓着自己的脸,仿佛想用疼痛来驱散内心的悔恨:“拜托,许叶先生,不,许叶小姐,拜托一定帮我找到老妈。我想补偿一下小时候的不懂事,和他翻白的头发。”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敲在了许叶的心上。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专业性的冷静:“好的,你说说看。”
“说什么?”庞毅金有些茫然。
“从头说起,”许叶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推到他面前,“所有细节。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年龄?失踪当天的穿着、体貌特征?她的精神疾病具体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带药?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言行?你们最后一次谈话是什么内容?把所有你能想到的,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告诉我。”
庞毅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颤抖着手,开始讲述那个已经在他脑海里回放了无数遍的噩梦。
“我妈叫周慧兰,今年52岁。她得的是……医生说是伴有精神分裂症状的抑郁症。平时吃药控制得很好,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就是有时候会突然陷入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或者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失踪那天,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碎花衬衫,黑色的长裤,脚上是一双布鞋。她头发……那时候还没这么白,只是鬓角有一些。”
“那天是周三,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我早上出门上班,她还像往常一样,给我准备了早餐,叮嘱我路上小心。我下午下班回家,发现她不在。我以为她去楼下公园散步了,以前也经常这样。但那天晚上,她一直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手机关机。我开始慌了,在家里找,发现她的药盒还在桌上,少了一天的量,但她的钱包和身份证都在。”
“她最后一次和我说话,就是早上那句‘路上小心’。很平常,太平常了……太平常了,反而让我觉得害怕。”庞毅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我小时候,特别不懂事。因为她生病,我觉得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她来学校开家长会,我故意躲着她。她给我买的新衣服,我一次也没穿过。我总跟她吵架,嫌她啰嗦,嫌她‘不正常’。我总想着,等我长大了,赚了钱,就带她去看最好的医生,住大房子。可我还没来得及……她就走了。现在她头发肯定全白了,在外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都是我的错……”
许叶静静地听着,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关键词:周慧兰,52岁,精神分裂伴抑郁,蓝色碎花衬衫,未带钱包身份证,药物未带,公园。
等庞毅金情绪稍微平复,许叶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你母亲失踪前,有没有提到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她有没有什么收藏癖好,或者什么执念?比如,总是想去某个地方,或者收集某种东西?”
庞毅金皱起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有!她……她喜欢收集一些老旧的、被别人丢弃的东西。她说,那些东西都有故事,被主人忘记了,很可怜。她经常去一些旧货市场,或者拆迁的老城区溜达。有一次,她捡回来一个破旧的八音盒,宝贝得不得了,说里面住着一个迷路的小精灵。我当时还笑她……”
“八音盒?”许叶的笔尖停住了,“那个八音盒还在吗?”
“在,在!我一直收着。”庞毅金急忙从随身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布包,是一个木质的外壳已经有些开裂的八音盒。许叶戴上手套,轻轻拿起它。她没有去拧动发条,而是仔细观察着盒子的每一个角落。在盒子的底部,她发现了一行用刀刻上去的、几乎磨平了的模糊小字。
“‘致吾爱兰,星月之下,勿忘我’。”许叶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庞毅金,这或许不是你母亲自己捡的。这更像是一个信物,一个约定。”
她抬起头,直视着庞毅金的眼睛,语气变得坚定:“你母亲可能不是走失,而是去赴一个约。一个她藏在心里很多年,甚至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约会。我们的调查方向,可能要从‘寻找一个精神失常的走失者’,转变为‘寻找一个被遗忘的承诺’。”
庞毅金愣住了,这个全新的角度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也让他心中熄灭了三年的火苗,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
许叶站起身,走到事务所墙边那面巨大的城市地图前,用红色的图钉在几个老城区的位置上做了标记。“调查需要时间,也需要费用。我需要你签署一份委托合同,并支付一部分定金。但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侦探不是神,我们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我们能做的,是穷尽一切可能,不放过任何线索,直到找到真相,或者……直到再无路可走。”
“我明白,我明白!”庞毅金猛地站起来,几乎是抢过了许叶递来的合同,“只要能找到我妈,多少钱我都愿意!我……我这就去转账!”
看着庞毅金激动地跑到角落去打电话,许叶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手中的八音盒上。她轻轻摩挲着那行刻字,喃喃自语:“星月之下,勿忘我……周慧兰,你到底要去见谁呢?”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事务所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场跨越三年的追寻,在这一刻,才算真正拉开序幕。许叶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失踪案,更是一个关于时间、记忆和爱的谜题。而她,就是那个解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