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实米色绒毯的摇椅上,膝头摊着一本厚厚的家庭相册。
她的长发松松挽起,未施粉黛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病后初愈的清减和苍白,但那双沉静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昔的润泽,像被雨水浸润过的墨玉。
她的右臂打着妥帖的夹板,用柔软纱巾吊着。
她翻动相册的手指纤细而轻柔,目光停留在某张暮暮刚出生时被大林笨拙地捧在怀里的照片上,嘴角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极其柔和的笑意。
暮暮就在她脚边不远处的软草席上。
小丫头穿着嫩黄色的小黄鸡服,结实了不少,脸蛋红扑扑如刚熟透的小苹果。
此刻她正专心致志地试图用胖乎乎的手指,将几片玲珑剔透的梨花瓣小心地捏起来——这是在模仿阿云做手工。
她的动作稚拙,小眉头微蹙着,神情认真得像是在描摹什么绝世珍宝。
那只被细看过无数遍的左手腕,在玩耍时自然外露。
那块曾灼烧滚烫的胎记,如今是温润乖巧的浅粉,像春日里最嫩的一抹桃花晕,又似初绽的樱贝内壁。
那道新生的、细微的绽痕丝线依然存在,却淡如青烟,温柔地蛰伏在健康的皮肉纹理之下,再无半分异样气息,只有孩童肌肤特有的饱满光泽。
阿云手里拿着一个细藤编制、磨得油亮的针线笸箩,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一边飞针走线地缝着暮暮掉了一颗的草莓造型纽扣,那可是小丫头的心头好,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小家伙费劲的模样。
金姐则端着一个白瓷薄胎的小碗,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匙搅动、吹凉碗里浓稠温润的药膳米粥,随时准备递到昭儿手边。
一阵稳健却放得很轻的脚步声从西侧的月洞门传来。
李利民抱着一个圆滚厚实、表皮纹路清晰油亮的大西瓜,小心地迈过门槛。
他穿着件洗得极干净、略有些发白的蓝色斜纹布夹袄,身形板正,步伐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沉稳,却少了行伍间的硬厉,多了些岁月的宽厚。
刚理过的寸头显得精神,眼角的细纹里藏着风霜,也沉淀着温和。
早先在沪上透支的疲态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年照料养出的细致气度。
他把西瓜放在廊下那张擦拭得光洁的榆木小圆几上,瓜蒂朝着一个不易碰到的地方。
放瓜的手势精准又柔和,仿佛那不是一只瓜,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易碎品——这是多年在灶台间、在行军路上养成的、对待食物近乎本能的珍视。
放下瓜,他那双习惯了观察周遭细微变化的眼睛,极其自然地先落在了摇椅上的昭儿身上,在那清减的颊边和柔和的神情上停留片刻,
确认无虞,又无比顺滑地滑向草席上玩耍的暮暮,最后,目光像最轻柔的羽毛,无声地落在那只露着一点桃花粉晕的手腕上。
他掏出那个随身携带、四角已被磨得格外圆润温顺的深棕色翻毛记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