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掏出那个随身携带、四角已被磨得格外圆润温顺的深棕色翻毛记事本。
翻开某一页,里面字迹方正挺拔,笔画间却透着一股克制着的温柔:
【 庚子年三月初九,暖晴,晨有小风。
夫人:药粥用大半碗,气色见晴,笑看相册。右臂伤处稳定,未见苦楚。
小姐:腕处暖如常,色近粉樱初瓣,纹息宁定。乐玩麦秆穿新花,性急扯破,阿云钉纽。
晚膳:西瓜一个,熟透,声如击玉囊。新粳米粥一锅,配什锦酱瓜。 】
——这本子早已超出了“健康观察”的范畴。
它记录着庭院里最细小的欢喜与平静,是他从战火烽烟中带来的缜密心思,如今尽数倾注于这一方宁静院落中最珍贵的脉息。
正房的东耳房被临时辟作“静思室”。
门虚掩着。
书桌后,大林坐姿挺拔,侧颜轮廓冷峻,正对着电脑屏幕开视频会议。
沪上的风云看似平息,但后续的博弈与清算才真正开始。他声音平稳低沉:
郭麒麟…对‘欧债情绪波动’的过度解读需要引导…预案三执行细则明午前提交…另外,‘静思室’那边…
他未尽之言中那份无形的威压,让屏幕对面的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K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沉下去,激荡的波澜却未曾停歇。
大林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屏幕上方那个小小的监控分屏——那里清晰地映照出庭院的暖煦:
梨花纷飞,家人闲坐。每当此时,他冷峻的下颌线会微不可察地松弛一瞬,敲击键盘的手指亦稳如山岳。
细微的、如同花瓣折断的声音。
暮暮串好的那串梨花,终究抵抗不住她心急用力的动作,玲珑的花瓣被麦秆刺破了中心,纷纷如坠羽般从秆尖滑落,跌在她握紧的小拳头上。
小家伙看着手背上散乱的花瓣,小嘴委屈地瘪了瘪,水润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晶莹的、名为挫败的小泪珠,眼看就要滚落下来。
一只带着薄茧、却异常灵巧稳当的手及时伸了过来,手指轻柔地拂去她手背上无辜的残瓣。
紧接着,一只用细长柔韧的麦叶精心编织、翅膀纹理分明、小巧脑袋微微歪着的“草编翠鸟”出现在暮暮眼前。
小鸟尾巴灵巧上翘,正好托着一片浑圆完好、还沾着晨露清气的梨花瓣,像顶了颗珍珠。
营养师李利民瞧,花籽儿碎啦?不打紧。快瞧瞧,这小雀儿,它可是专爱追着香气飞,你这小果子味儿,比花香还甜嘞,它闻着味儿就来了。
他把小鸟轻轻递到暮暮眼前,那鸟儿仿佛真的在绿叶香中雀跃。
暮暮的眼眸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翠”彻底点亮了,瞬间破涕为笑,伸出小手就想去捧那活灵活现的小生灵。
一旁的阿云和金姐看着这一幕,眼底也漾开了由衷的笑意,厨房里煨着的米粥似乎也散出更醇厚的暖香。
这小小的、带着嫩芽般柔软忧伤又瞬间被抚平的插曲,无声掠过金融纷繁的屏幕。
大林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向上牵动了一线,如同投入深湖的小石荡开极细微的涟漪。
目光重新聚焦屏幕时,那份披覆寒霜的磐石内核深处,却悄然滋生出一丝根须,紧紧扎入了这人间烟火的暖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