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项目筹备处的会议室里,空气混合着咖啡和打印墨水的味道。
季声将一沓厚厚的案卷资料推至桌案中央,纸张边缘因反复翻阅已泛起毛边。
“关于周明法官在第四场的关键转折,”他指尖点在一段庭审描写上,“我认为现有剧本将他的动摇处理得过于戏剧化。”
导演陈瀚放下马克笔,白板上“情绪爆发点”的标注格外醒目:“剧本提示他应当‘双手颤抖,声音哽咽’,这能直观传递内心挣扎。”
季声调出平板里的访谈记录:“我走访了十七位基层法官,真正面临伦理困境时,他们更常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有位法官说:‘穿上法袍的那刻,情绪就必须装进法典的夹缝里。’”
DE派来的艺术总监刚要开口,始终静观的顾行川抬起手:“数据支持哪种表现?”
会议室瞬间安静。
季声将一份心理学研究报告投影至屏幕:“长期压力下的决策者,74%会通过行为仪式维持控制感。比如——”他翻开法院调研照片,“整理卷宗、调整法槌位置。”
陈瀚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分镜稿:“但观众需要情感共鸣...”
“克制本身就有力量。”季声播放一段真实庭审录像,画面中老法官面对激辩突然起身整理法袍,全场肃静,“这个动作比痛哭流涕更具威慑力。”
顾行川的平板亮起预算表的红光。
他转向编剧组:“两种方案做场景推演,我要对比耗时和资源分配。”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筹备处变成临时作战室。
陈瀚团队绘制出充满特写镜头的情绪戏分镜,季声则与顾问法官推敲出三个克制版本的表演层次。
当两种方案并置时,年轻编剧突然惊呼:“其实可以融合——用肢体细节代替台词爆发!”
深夜的会议室只剩三人。
顾行川推开咖啡杯:“陈导,如果采用季老师的方案,前期观众代入感会不会减弱?”
“会,但后续反思空间更大。”陈瀚揉着酸胀的脖颈,“就像钝刀子割肉。”
季声将法袍道具挂上衣架:“周明的伟大正在于,他让观众看见理性如何驯服苦难。”
凌晨时分,顾行川调出DE新建的观众模型。
模拟数据显示,克制版虽在开场评分较低,但观众留存率和二次传播率显著提升,他圈出关键指标:“重做预算案,给实验性方案留出15%容错空间。”
晨光熹微中,季声在资料室遇见黑眼圈的陈瀚。
导演递过温热的豆浆:“二十年前我拍《正义之槌》时,也像你这样死磕细节。”
“结果呢?”
“制片方塞进来个流量明星,把法庭戏改成恋爱剧。”陈瀚苦笑,“顾总至少愿意为专业买单。”
合同补充条款签订当日,季声发现新增了艺术创新保障协议。其中明确规定:若因表演方案调整产生额外成本,由DE承担70%。法务总监低声解释:“这是顾总亲自增补的条款。”
模拟法庭排练时,季声在离席桥段加入掩卷沉思的细节。这个即兴发挥让在场的法律顾问站起身:“对!老法官们习惯用整理文书的时间缓冲情绪!”
顾行川从监控屏前抬头:“摄影组,给卷宗特写留足镜头余量。”
筹备收尾阶段,季声首次踏入DE新搭建的数字化预演棚。
当全息投影呈现出两种表演方案的动态对比时,他看见顾行川在控制台前调整参数,将克制版的镜头时长延长了三十秒。
“争议有结论了?”裴聿来电时,季声正在核对道具清单。
“刚起步。”季声望着棚内激烈讨论的团队,“但至少争论的焦点是艺术本身。”
挂断后,他发现剧本扉页夹着张便签。上面是顾行川凌厉的字迹:“下次争议直接找我——制片人的职责是扫清障碍,而非设置路障。”
最终版筹备报告提交那晚,三人站在预演棚的环形屏幕前。
当周明法官整理卷宗的全息影像缓缓旋转时,陈瀚突然拍板:“这个动作应该成为角色标志。”
顾行川调出风险预警系统:“平台方担心文艺气质过重,我建议增加法律科普模块作为平衡。”
回程车上,编剧发来修改稿。
新版本将戏剧冲突转化为更内敛的意识形态交锋,抄送列表里顾行川的邮箱排在首位。
那晚季声梦见自己在空荡法庭排练。
天平道具在聚光灯下自动调节平衡,而观众席的阴影里,有人默默修正着倾斜的砝码。
醒来时收到最高法研究室的合作邀请,希望将角色构建过程纳入司法心理学案例。
顾行川在群聊里回复:“已安排DE学术基金支持。”
晨光透过百叶窗,照亮桌面上并置的两种分镜图。
季声在空白处批注:“真正的平衡,源于对失衡的宽容。”
而DE大厦顶层的监控屏上,实时跳动着《天平》项目的舆情指数。
顾行川关掉预警提示,在项目手册扉页写下新规:“创作争议不设投票机制,以专业论证为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