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复盘的沉重感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是凉宫梦子冲出掩体时那张混合着狂喜与茫然的扭曲脸庞,以及她身后阿克修斯那具散发着邪恶气息的咒物躯壳。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淡淡的血腥味,寂静得能听到凉宫梦子压抑的抽泣声。
诺亚站在屏幕前,深棕色的眼眸扫过队员们疲惫而紧绷的脸,最终落在几乎缩成一团的凉宫梦子身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疲惫的清晰和不容置疑的沉重:
“行动复盘结束。目标‘伪童’伯德尔被处决,任务目标达成。但过程暴露了严重问题,导致团队承受了不必要的风险与牺牲。”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凉宫,“凉宫梦子,你的行为——在目标即将被控制的关键节点,无视明确指令,擅自脱离安全位置,冲向确认的敌对咒物——是本次行动陷入被动、目标彻底失控的直接导火索。根据条例,这是不可容忍的失职。”
凉宫梦子猛地一颤,把头埋得更低,眼泪无声地砸在桌面上。
“但是,”诺亚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洞察力,“我看到了异常。凉宫,你当时的状态,你的眼神...那不是简单的冲动或违抗命令。”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回到了那片血腥的废墟,“那是一种被强行植入的‘狂热’和‘迷失’。几年前,在对抗‘作家’最激烈的战场上,我亲眼目睹过类似的情形——我的一位战友,他同样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脸上带着和你当时如出一辙的、被蛊惑般的表情,不顾一切地冲向一个看似无害的‘求救者’,然后...”
诺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痛楚:“...他踏入了陷阱,牺牲了。后来我们才确认,那是‘作家’通过其控制的咒物施展的精神诱导,一种极其阴险的操控手段,利用受害者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或执念作为诱饵。”她重新看向凉宫,眼神复杂,“阿克修斯,你的老师,他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他就是‘作家’为你量身定做的诱饵和控制器。她利用了你的情感,你的执念,在你精神高度集中、最脆弱的时刻,通过那个咒物对你进行了精准的精神冲击和诱导。”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凉宫梦子震惊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诺亚,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理解的希冀。斯科林等人也露出了恍然和凝重的表情。
诺亚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裁决:“因此,凉宫梦子,你的行为虽由外力诱导,但根源在于你对‘阿克修斯’这一执念缺乏足够的警惕和控制力,并且在精神防御上存在严重漏洞。这导致了严重后果。作为惩罚,同时为了评估你受到的精神影响程度并制定防护措施,我决定:将你关入禁闭室七十二小时。在此期间,由我亲自对你进行心理评估和行为审问。你需要深刻反省你的弱点,并接受必要的心理干预。这是为了你自身的安全,也为了团队的安全。”
诺亚的处罚决定虽然严厉,但透着一丝基于判断的“保护”意味。禁闭反省加心理评估,相对于凉宫闯下的祸,甚至显得有些“宽厚”。凉宫梦子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泪光,嘴唇翕动:“诺亚小姐...我...我接受...”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
会议室的门无声滑开。两名深灰色制服、佩戴鹰形臂章的“灰鹰”如同冰冷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们的出现,瞬间让会议室刚刚缓和的气氛降至冰点。
为首的一名“灰鹰”无视在场所有人,直接看向诺亚,用毫无起伏的金属质感声音宣布:“诺亚队长,传达克莱克特总管最新命令。”
诺亚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挺直了脊背:“讲。”
“鉴于队员凉宫梦子(ID:LGMZ-07)在代号‘伪童回收’行动中,存在**严重渎职、主观故意脱离指挥、致使任务目标失控并造成重大损失**之行为,情节恶劣,影响极坏。依据《UMO战时纪律条例》第3章第9条及第5章第1条之规定,现命令:”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即刻移交一级惩戒部门,执行‘深度审讯’程序(Protocol Deep Interrogation),以查明其行为动机是否涉及内部泄密、精神污染或外部策反。”
“审讯期间,隔离等级提升至‘黑石’(Blackstone),通讯及探视权限全部冻结。”
“原定由诺亚队长负责的评估问询取消。最终处理结果,待审讯报告提交后,由克莱克特总管亲自裁定。”
“命令传达完毕。请移交目标人员。” 另一名“灰鹰”已经拿出了那副冰冷的金属约束手环,目光锁定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开始剧烈颤抖的凉宫梦子。
“不!我没有!我不是!”凉宫梦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比诺亚严厉百倍的指控和“一级审讯室”这个冰冷名词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试图后退,却被椅子挡住。
“带走。”第一名警卫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如同机器执行指令。
两名警卫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瞬间扣住了凉宫梦子纤细的手臂。他们的动作专业、高效、不容反抗。巨大的力量让凉宫梦子痛呼出声,双脚瞬间离地。
“等等!”诺亚猛地站起,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难以置信,“你们在说什么?她的行为是精神控制的结果!我已经解释过了!一级审讯?那是用来对付什么人的?!她只是个被利用的孩子!克莱克特他不能...”
其中一名警卫微微侧头,面具朝向诺亚,扩音器里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他本身即是克莱克特意志的延伸:“诺亚队长,总管的原话是:‘在铁证和绝对的安全面前,任何‘可能’和‘推测’都是伪善的借口。她寻找的‘老师’已经成了‘作家’的刀,谁能保证她本人不是下一把?我需要的是她脑子里的真相,不是你的心理分析。安全高于一切,尤其高于你那不合时宜的怜悯。’ 请勿妨碍我们执行总管命令。” 最后一句,冰冷如铁,毫无转圜余地。
另一名警卫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电击棍上,虽然没有抽出,但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力。
诺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铁青。她看着凉宫梦子被像一件危险物品一样架离座位,女孩眼中充满了绝望、恐惧和无尽的冤屈,徒劳地挣扎哭喊着:“诺亚小姐!救救我!我不要去那里!我没有背叛!我真的没有...老师...阿克修斯老师...” 她的哭喊声在警卫冰冷的钳制下显得如此微弱无助。
警卫们无视一切,架着不断挣扎哭喊的凉宫梦子,步伐稳定而冷酷地向门外走去。凉宫纤细的身体在他们魁梧的身影下显得格外渺小,她的鞋子在地板上无助地拖行、蹬踹,裤脚被蹭起,露出了脚踝上一道在商场挣扎时留下的新鲜擦伤,殷红的血珠渗出,随着她的挣扎,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留下几滴刺目、蜿蜒的红色痕迹,如同绝望的泪痕。
斯塔莉尔依旧站在窗边,没有回头。但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风暴正在酝酿。她清晰地听到了凉宫裤脚摩擦地面和血珠滴落的声音,那声音比任何哭喊都更刺耳。会议室的灯光惨白,照在每个人凝重、愤怒又压抑的脸上。凉宫梦子被带走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了每个人的心头。斯塔莉尔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形血痕。她知道,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她浑浑噩噩地走在返回房间的走廊上。
“一模一样。”
眼前不是UMO阴森的走廊,而是七岁时那间潮湿发霉的地下室。门外是继父醉酒后砸东西的咆哮和继母压抑的啜泣。小小的她蜷缩在角落,捂住耳朵,一遍遍告诉自己:*忍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做个“乖巧”的优等生,就能活下去。* 她在学校里笑得越甜,心底的恨意就发酵得越浓烈。而现在,这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无力感再次攥住了她的心脏——力量被屏蔽,消息被封锁,像个精致的囚徒,连愤怒都要被这该死的“大局”规训!
整整一个月!若在罗特广阔的天地间,她的风刃早已撕碎至少三名仗势欺人的恶徒,她的智谋至少平息了两场可能燎原的战火。可在这里呢?她只杀死了一只濒临失控的咒物——一个她曾承诺过要带走的、名叫伯德尔的可怜女孩!而凉宫,那个被作家精神操控的受害者,即使真相大白,也要被拖进比地狱更可怕的审讯室,承受所谓的“安全审查”!那个曾在她面前高谈“救赎”的诺亚,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规则!
“大局...呵。”斯塔莉尔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紫眸中最后一点犹豫被燎原的怒火焚烧殆尽。诺亚的大局,不过是克莱克特暴政的遮羞布!她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怒吼,像被囚禁的风暴终于要撕裂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