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终决战的前夜,UMO分部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中。诺亚·丝韦瑟的办公室灯光常亮,她正对着复杂的战区地图凝神思索,指间夹着一支几乎燃尽的铅笔。
“砰!”
诺亚·丝韦瑟的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甚至没有经过敲门的前奏。温格玛丽站在门口,平日那份刻意维持的优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躁与无法掩饰的怒气。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目光如炬,直射向正伏案研究一张复杂能量结构图的诺亚。
“诺亚·丝韦瑟!”温格玛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我需要一个解释!”
诺亚缓缓抬起头,深棕色的眼眸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对峙。她没有起身,只是将手中的电子笔轻轻放下。
“温格玛丽女士,”她的语气平淡,“请坐。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谈。”
“慢慢谈?我的侄女,斯塔莉尔,刚刚又被你派去了那个该死的遗忘公墓!那里是什么地方?是连一级武装人员都需要组队才敢靠近的边缘地带!而你,却让一群孩子,一群我本以为只是来混资历、积累政治资本的孩子,一次次地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温格玛丽没有坐下,反而逼近了几步,双手撑在诺亚的桌沿,“自从这个处决特遣队成立以来,分部的武职人员都快成了摆设!所有最肮脏、最危险的活,全是他们在干!诺亚,你到底在想什么?当初你把我从总部‘劝’来这里,说的可是共同维护分部的‘稳定’与‘未来’!”
她特意加重了“劝”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当初在总部,她前程似锦,工作轻松,待遇优渥。是诺亚,这个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找到了她,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和看似推心置腹的话语,点明了她与克莱克特的关系,以及她姐姐普绪赫之死的疑点,最终说服她放弃了总部的一切,来到这个充满铁锈和绝望气息的分部。这何尝不是诺亚的计谋?一种将可能的力量聚集到自己麾下的“必要之恶”。
诺亚静静地听着,直到温格玛丽激动的指控暂告一段落,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没有波澜:“首先,斯塔莉尔和她的队友们,并非你想象中的‘孩子’。他们是经过严格筛选、拥有超凡能力的战士,是UMO目前对抗咒物最锋利的刃。其次,武职人员负责的是常规警戒与区域控制,而处决特遣队的任务性质,注定他们需要直面最核心的威胁。这不是排挤,是专业分工。”
“专业分工?让一群年轻人去送死就是你的专业?”温格玛丽冷笑,“你为什么不让武先去勘察?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他们冲在最前面?诺亚,我带斯塔莉尔回来,是想让她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站稳脚跟,借助UMO的资源查明她母亲死亡的真相,扳倒那个男人!不是让她变成你棋盘上可以随意牺牲的卒子!”
提到斯塔莉尔,温格玛丽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真实的、属于姨妈的关切。那个红发紫眸的少女,面容与她逝去的姐姐普绪赫如此相似,每一次看到斯塔莉尔,都像是在提醒她那段未雪的冤屈,也牵动着她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血脉之情。
诺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温格玛丽的愤怒,看到了她心底那丝柔软与恐惧。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稍微放缓,却带着更沉重的分量:
“温格玛丽,你认为我把他们当卒子?恰恰相反。我正是在用我能动用的最强力量,去解决最致命的威胁。只有彻底铲除像‘作家’这样的根源,斯塔莉尔,你,我,乃至整个分部,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全’和查明真相的‘空间’。至于武职人员先行……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那只是徒增伤亡和打草惊蛇。我理解你的担忧,但请相信,我对每一个队员的生命负责,正如我对我自己的选择负责一样。”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泉水,浇熄了温格玛丽部分怒火,却让她感到了更深的无力。她看着诺亚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决绝的脸,想起了自己来到分部的初衷,想起了姐姐惨死的谜团,也想起了斯塔莉尔那双与姐姐一样倔强而明亮的紫眸。
满腔的质问和怒火,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带着疲惫的叹息。温格玛丽直起身,眼神复杂地看了诺亚最后一眼,仿佛想从这个永远冷静的女人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却什么也没发现。
“……诺亚,你最好确保她没事。”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背影显得有些寥落。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担忧与算计。
诺亚在她离开后,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复杂的结构图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遗忘公墓”的坐标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那份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一一一一一一
重型装甲卡车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这支小队此刻的心跳。车厢内,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武器保养油、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处决特遣队的成员们各自检查着装备,沉默中压抑着大战前的紧张。
司机卡贝利粗犷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通过连接驾驶舱的小窗口传了进来,带着一丝他特有的、仿佛永远带着酒气的沙哑:
“喂,后面的小崽子们,都还喘着气吧?”
斯科林抬起头,咧了咧嘴:“卡贝利老哥,你这车开得跟你的酒瓶子一样晃悠!”
卡贝利嗤笑一声:“嫌晃?下次你自己跑着去前线!小子,能坐着老子的车,是你们的福气。知道多少人想坐还坐不上吗?”他顿了顿,声音略微低沉了些,“尤其是那些……被划了红线的‘不合格品’。”
车厢内的气氛微微一凝。
卡贝利仿佛没察觉到,继续用他那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老子这辆车,有时候后门关得没那么严实。路过些荒郊野岭,颠簸一下,掉下去一两个‘货物’,也是常有的事。戈贝塔那娘们和上头的官老爷们,哪会管这种小事。”
他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车厢里几张年轻而紧绷的脸。
“至于掉下去的人是死是活,是找个地方藏起来当老鼠,还是被野狗叼了去,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这世道,能喘口气,就算赚了。”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种冰冷的安慰,暗示着在UMO的残酷规则下,他力所能及的、微不足道的“仁慈”。
迪奈默默擦拭着手中的锁具,布条下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凉宫梦子抱紧了她的武士刀,眼神复杂。斯塔莉尔则抬眼看向窗口外卡贝利模糊的侧影,紫眸中若有所思。
“不过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卡贝利的语气突然又扬了起来,带着一种粗野的鼓励,“跟那些废物不一样。你们是诺亚那丫头挑出来的,是长了獠牙的狼崽子!待会儿到了地方,别他妈给老子怂!该砍就砍,该炸就炸,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统统给我送回地狱去!”
他用力拍了拍方向盘,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给他们打气。
“记住了,活着回来!老子这破车,还得把你们一个个全须全尾地拉回去!不然……”他哼了一声,“不然某些人又该跑来跟我念叨,说什么‘卡贝利你怎么开车的’、‘我侄女要是少根头发’之类的屁话,烦都烦死了。”
艾尔特轻轻“嗯”了一声。弘点了点头。斯科林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拳套:“放心吧老哥!保证干得漂亮!”
卡车继续在雨夜中前行,车厢内似乎因为卡贝利这番粗鲁又带着温度的话,驱散了些许阴霾,多了一丝坚毅的氛围。
卡贝利不再说话,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刮器来回扫荡的、模糊不清的道路。他那张布满疤痕和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方向盘的、骨节粗大的手,稳如磐石。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载着这群“长了獠牙的狼崽子”出征,也知道自己那些“后门没关严”的小动作风险有多大。但在这该死的世道里,总得有人,在规则的缝隙里,为自己那点未曾泯灭的良心,留一盏微弱的灯。
哪怕,这盏灯的光芒,微弱得只能照亮卡车轮下,那一小段泥泞不堪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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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洛斯UMO总部,戈贝塔看着屏幕上突然失去信号、随后被核爆烈焰覆盖的区域,那张总是带着完美微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完全空白的茫然。她精心布局的毒品产业链,她投入的巨大资源……就这么……
但她的反应快得惊人,懵逼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极致的冰冷和怒火取代。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是谁主导了这一切。“克莱克特……!我就说为什么刚刚突然卡特突然联系我分部越过最高权限启动核武器!”她咬牙切齿地低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几分钟后,加密线路接通。
“克莱克特总管,”戈贝塔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带着淬毒的寒意,“真是……一场盛大的烟花秀啊。为了摧毁作家的巢穴,你不惜动用‘最终清算’,甚至……无意间抹掉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这份‘果断’,真是令人惊叹。”
通讯另一端,克莱克特的声音平静无波:“戈贝塔总管,局势所迫。作家的威胁远超预估,为了根除隐患,一些……必要的牺牲和意外,在所难免。处决特遣队和其队长可以证明,我们已经尽力减少附带损伤。”他将“意外”和“证明”咬得很重。
戈贝塔发出一串阴恻恻的低笑:“呵呵……当然,都是为了组织的‘大义’。你的这份‘牺牲’精神,想必那位奥洛斯财政司的瓦莱莉女士,也会非常……‘欣赏’吧?”
克莱克特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冷冷道:“不劳费心。清理工作还很繁重,通话到此为止。”
戈贝塔看着变暗的屏幕,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和挑战后的极致冰冷。“克莱克特……还有那个处决特遣队的小杂种们……我们,慢慢玩。”
而在那已被核平的巨大坑洞边缘,无人注意的阴影里,那个缝着纽扣眼的晴天娃娃,拖着有些残破的身躯,悄无声息地融入地下更深的裂缝。它身上残留的念力,正微弱地召唤着那些在核爆中幸存、或是本就游离在外的低级咒物。新的阴影,正在旧日的废墟上,悄然凝聚。
天空下起了灰烬之雨,落地窗前,斯塔莉尔望着那片毁灭之地的方向,胜利的喜悦早已被一种沉重而莫名的空虚取代。密林之中天使圣像注视着这一切的姿态冷漠依旧,眼里却闪过不同以往的复杂与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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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MO地下基地深处,一间废弃的战术教室里,此刻却洋溢着与周遭钢铁丛林格格不入的温暖与喧闹。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加热包的简单香气,以及一丝偷偷弄来的、劣质却足以让人微醺的酒精味道。
处决特遣队,刚刚从地狱归来的战士们,正享受着久违的、不带任何任务的喘息。
“干杯!”
斯科林嗓门最大,举着一个金属水杯,里面晃荡着琥珀色的液体。众人纷纷响应,杯子碰撞发出清脆或沉闷的响声。
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斯塔莉尔靠在一张旧课桌旁,暗红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平日里冰冷的紫眸此刻也柔和了许多。当艾尔特端着杯子走过来时,她罕见地主动举杯与他相碰。
“你的狙击,”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很准。最后一击,谢了。”这是她难得的、直接的认可。
艾尔特猩红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像是欣慰,又像是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他轻轻抿了一口酒,低声道:“能帮上忙就好。只是……希望这样残酷的场景,不要再重复太多次。”他的话带着一丝难言的深意,斯塔莉尔看了他一眼,没有深究,只当是战友的感慨。
另一边,凉宫梦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正和艾莲贝尔一起给队友们倒“酒”。令人意外的是,一向只围着诺亚转的艾莲贝尔,此刻竟也配合着梦子,虽然动作依旧有些矜持,但那双碧绿眼眸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
“弘君,你的杯子空了。”凉宫梦子走到董青弘面前,声音轻柔。
董青弘“嗯”了一声,默默将杯子递过去。他灰色的眼瞳不再是以往那种纯粹的冰冷,在看向梦子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温和。他甚至破天荒地,对坐在不远处、正对梦子露出友好笑容的托特,点了点头,生硬地说了句:“你也……辛苦了。”
托特受宠若惊般地笑了笑,连声说“没有没有”。然而,在他低下头掩饰表情的瞬间,那笑容迅速褪去,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正在倒酒的凉宫梦子,那目光里混杂着一丝愧疚、一丝决绝,以及某种未竟的盘算。
诺亚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没有参与喧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中捧着一杯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脸上惯有的冷峻。看着斯塔莉尔与艾尔特交谈,看着斯科林和迪奈勾肩搭背地吹牛,看着弘身上那细微的变化,看着梦子脸上重现的、哪怕脆弱的笑容……她深棕色的眼眸中,极难得地掠过一丝纯粹的、不带任何算计的欣慰。
这一刻,没有咒物,没有阴谋,没有生离死别。只有一群刚从死神镰刀下逃生的年轻人,在废墟的缝隙里,偷得片刻的欢愉。
然而,这温馨的帷幕,终究无法完全遮盖窗外的风雨。
欢闹声渐渐平息下来,疲惫和放松后的空虚开始弥漫。就在这气氛最宁静,也最松懈的时刻——
诺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教室那扇高处的、布满灰尘的气窗。
窗外,是UMO基地永恒的人造夜幕。但今夜,那夜幕之上,却悬挂着一轮微微散发着不祥血红色的弯月。那红色如此诡异,绝非自然天象,更像某种巨大能量残留的映照,或是……更深层诅咒悄然蔓延的征兆。
诺亚脸上的那一丝欣慰瞬间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背脊重新挺直,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了那轮血月,穿透厚厚的墙壁,注视着正在暗中涌动的危机。
教室内的温暖依旧,但一股无声的寒意,已顺着那血色的月光,悄然渗透了进来。那血色,如同未干涸的血痕,又像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寂静,不再是放松。
而是下一次风暴,在登场前,深吸的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