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宫家的宅邸坐落在结帆最昂贵的街区,却冷得像一座没有香火的寺庙。对年幼的凉宫沙耶而言,这里最熟悉的“家人”是空气中永不消散的消毒水味,以及父亲凉宫真白大褂口袋里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
她的童年,是在一张张冰冷的检查台上度过的。凉宫真,这位医学界的帝王,看着她的眼神从未有过父亲的温度,只有对“完美试验品”的审视。针头刺入皮肤的刺痛,服用不明药物后翻江倒海的呕吐,被束缚在仪器上记录各项数据的窒息感……是她每日的必修课。
母亲长泽纱耶江,像一抹苍白的幽魂,徘徊在这个家的边缘。她会在深夜偷偷溜进沙耶的房间,将哭泣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沙耶的发间,一遍遍呢喃着:“对不起,沙耶,对不起…” 她会偷偷塞给沙耶最精致的和果子,会在凉宫真决定进行更具风险的实验时,跪在地上拉扯丈夫的裤脚,换来的却只是更冰冷的呵斥与“想想你父母”的威胁。
她的爱,扭曲而矛盾。有时,她会用一种近乎怨恨的眼神盯着沙耶,喃喃道:“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仿佛沙耶的存在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但更多时候,是她隐秘的守护。
她为沙耶请来了结帆古流刀术的老师,在宅邸最深处的和室里。
“学点防身的本事,沙耶。”母亲在第一次课时,用力捏着她的手,眼神复杂,“女孩子,身体里也要有钢铁。”
那冰冷的刀柄握在手中,挥洒汗水的时刻,是沙耶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喘息,也是她力量的最初源头。
在沙耶十二岁生日那天,母亲送给她一个巨大的礼盒。里面是一套精美绝伦的白无垢,丝绸如雪,刺绣繁复。
“沙耶,”母亲抚摸着她的头发,眼中含着泪光,嘴角却努力上扬,“这是我亲手缝的。答应妈妈,要么,就找到一个真心待你、尊重你的良人,在最幸福的那天穿上它;要么,就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过完一生,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把它烧了!绝对…绝对不要像妈妈一样…”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门外父亲的脚步声打断。她慌忙擦掉眼泪,恢复了那副温顺麻木的样子,催促沙耶把礼物藏好。第二天,她又亲自带着沙耶去了实验室,默默地看着丈夫将新的药剂推入女儿体内,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弯月般的血痕。
凉宫真的药物实验终于“成功”,巨大的财富和名誉到手,这对已无利用价值的母女也成了碍眼的废品。一纸离婚协议,如同最终的赦免与抛弃,长泽纱耶江带着沙耶,如同逃难般来到了奥洛斯。
新的环境并未治愈旧伤。母亲的精神在长期压抑和最终被弃的打击下彻底崩坏,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沙耶转入奥洛斯皇家私立学院,语言不通,举止拘谨,带着东方人特有的神秘感,成为了同学们排挤和孤立的对象。她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将自己缩在坚硬的外壳里。
直到她遇到了阿克修斯·温特伯恩先生。
他是她的文学课教师,一位真正的英伦绅士。他会在她被几个纨绔子弟围堵在走廊嘲笑时,不动声色地出现,用不容置疑的优雅语调化解危机,并亲自撑伞送她回家。
他会在批改她的作文时,不仅修正语法,更会在旁边写下鼓励的批注:“沙耶,你的文字里有超越年龄的洞察力,请务必保持。”
他注意到了她手腕上不经意露出的旧痕,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恐惧。他没有追问,而是以“了解学生背景”为由,开始了秘密而坚定的调查。他走访了她们母女居住的公寓,试图与精神状态不稳的长泽纱耶江沟通;他利用自己的人脉,暗中查询凉宫真及其药物研究的蛛丝马迹。
一天放学后,雨下得很大。沙耶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踌躇。阿克修斯先生走了过来,将他那把标志性的黑伞递给她。
“女孩子不能淋雨。”他微笑着说,然后竟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顶在头上,步入了雨幕中。
沙耶看着他略显狼狈却依旧挺拔的背影,眼眶湿润了。那一刻,一种陌生的、温暖的情感在她死寂的心里破土而出。
在一次关于“勇气”的课堂讨论后,他把她叫到办公室。
“沙耶,”他温和地看着她,“‘夏奈尔’(Chanel),这个词汇在古语里有‘勇气’与‘闪耀’的意思。我觉得,它很适合你。你愿意在课堂上,让我用这个名字称呼你吗?一个象征新开始的名字。”
“夏奈尔…”沙耶(不,此刻起,在阿克修斯面前,她是夏奈尔)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真的有一束光,照进了她黑暗的生命。她用力点了点头。
这份爱慕,并非少女的盲目憧憬,而是建立在阿克修斯切实的、持续的善意与正义感之上。他是她绝望世界里,唯一坚实可靠的岸。
阿克修斯的调查越来越接近凉宫真非法人体实验的核心。凉宫真感受到了警告,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光辉履历上出现任何污点,尤其是来自一个异国中学教师的威胁。
沙耶和几位同样受过阿克修斯恩惠的学生,秘密策划了一场感谢会。他们准备了礼物和卡片,想在学期结束那天,给老师一个惊喜。沙耶精心挑选了一把新的雨伞,用她攒了许久的零用钱。
那天,天空澄澈,阳光明媚。沙耶怀抱着包装精美的礼物,脚步轻快,心中充满了近乎眩晕的幸福感。她走向教师公寓,想象着阿克修斯先生收到礼物时,那双碧蓝眼眸中会流露出怎样的温和笑意。
然而,在转角的路口,她看到的不是微笑的老师,而是六个狞笑着的学生围堵着他!他们手持凶器,疯狂地击打着那个曾经优雅从容的身躯。阿克修斯倒在血泊中,金发被泥泞和鲜血玷污,那双总是带着鼓励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不——!!!”
礼物从手中滑落,摔得粉碎。沙耶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母亲长泽纱耶江正处在精神混乱的发作期,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长期积累的恐惧、焦虑和对自身无能的愤怒瞬间爆发。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去找那个老师了?!我告诉过你要小心!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不会放过我们!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两个!!”母亲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顺手抓起桌上那支阿克修斯曾经送给沙耶的、深蓝色镶银边的钢笔,狠狠地扎向了沙耶的左肩!
剧痛传来,但远不及心死的万分之一。
沙耶怔怔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母亲,看着肩膀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母亲颤抖的手,也染红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微弱的期待。
她明白了。
父亲视她为工具。
母亲视她为累赘。
唯一爱她、试图拯救她的人,因她而死。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人爱着自己?
她转身,冲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冲进了突然倾盆而下的暴雨中。雨水混合着血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跌倒了,重重摔在一家商店橱窗破碎的镜面上。
镜子的碎片映出她苍白、绝望、布满水痕的脸。她看着镜中那个名为“凉宫沙耶”的、不幸的、被诅咒的灵魂,用尽最后的力气祈求:
“消失吧…让我消失吧…”
“…但是…我好想…好想看看光…”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看到镜中的自己,嘴角艰难地、矛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更加明亮、更加空洞、带着刻意灿烂的笑容,取代了原本的绝望。
“凉宫沙耶”闭上了眼睛,在冰冷的雨夜和破碎的镜片中,沉沉睡去。
从血泊和雨水中诞生的,是遗忘了一切痛苦,只记得要追逐光明、渴望被爱、永远笑容灿烂的——
凉宫梦子。
她的UMO之旅,即将开始。肩上那道钢笔留下的伤疤,成了“沙耶”存在过的、唯一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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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续章:弑罪之蝶
化身“凉宫梦子”已有一周。这一周里,她对着镜子练习最灿烂的笑容,将“沙耶”所有的阴郁、恐惧和痛苦,如同收拾垃圾般,死死压进意识最深处那个上了锁的漆黑房间。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轻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尽管内心深处那个空洞,依旧在寒风中呼啸。
但有些事,必须在彻底成为“梦子”之前了结。
今晚,月色惨白。她回到那个弥漫着霉味和绝望的公寓。母亲长泽纱奈江蜷缩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诅咒凉宫真,还是在呼唤沙耶的名字。
梦子看着她,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没有恨,也没有了爱,只剩下一丝源于生物本能的、微弱的怜悯。她走进狭小肮脏的厨房,动作熟练地开始忙碌。她做了味增汤,煎了鱼,煮了米饭。都是最简单,却也曾经是母亲最常做给她吃的料理。只是那时,食物里总掺杂着泪水的咸涩。
她将饭菜精心摆放在母亲面前的小桌上。
长泽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聚焦在饭菜上,又抬起,茫然地看着梦子那张与沙耶一模一样,却洋溢着陌生活力的脸。
“吃吧,母亲。”梦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公式化的温柔,“吃完好好睡一觉。”
长泽呆呆地拿起筷子,机械地开始进食。吃着吃着,浑浊的泪水忽然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仿佛身体里某个部分还记得这份味道,记得这份早已支离破碎的温情。
梦子静静地看着她吃完,收拾好碗筷,将一切恢复原状。然后,她拿出纸笔,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下了一行字:
「亲爱的母亲,照顾好自己。」
没有落款。
这行字,是“沙耶”对尘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牵挂。是告别,也是将那份无法承受的、关于母亲的责任,轻轻放下。
她将纸条压在桌上那个空了的药瓶下。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给予她生命,也带给她无尽痛苦,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女人,然后,决绝地转身,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门关上的轻响,仿佛为一个时代画上了句号。
复仇,开始了。
夜晚的奥洛斯,霓虹闪烁,掩盖着其下的污秽与罪孽。凉宫梦子,如同一个被赋予了新生的幽灵,穿梭在阴影之中。她的眼神不再是“沙耶”的怯懦,也不是“梦子”平日里伪装的阳光,而是一种冰冷的、非人的专注。
她的脑中,清晰地回放着那六个凶手的资料——他们的名字、家庭、习惯、弱点。这些信息,一部分来自她过去的默默观察,另一部分,则来自阿克修斯老师遗留下来的、她偷偷保留下来的零星笔记。老师一直在调查他们,或许,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危险。
第一个目标:卢卡斯·格林,谋杀的主导者,出身政治世家,傲慢自负。
地点:自家高级公寓的顶层。
梦子如同壁虎般,利用建筑外墙的细微凸起和排水管,悄无声息地攀爬。她避开所有监控,从通风口潜入。卢卡斯正在豪华的按摩浴缸里,一边喝着红酒,一边与人视频通话,语气轻佻地谈论着如何掩盖一场“小小的意外”。
梦子在他身后静静等待。当他挂断电话,惬意地闭上眼时,她动了。浸透特殊麻醉剂的毛巾从身后捂住他的口鼻,他甚至来不及挣扎。梦子将他沉入浴缸,看着他因迷药而无力挣扎,最终溺毙在原本用来享受的热水中。她的眼神毫无波澜,只是在离开前,将他那瓶昂贵的红酒,缓缓倒入了下水道。
老师,你看到了吗?第一个。他死得像他对待生命一样,轻浮而毫无价值。`
第二个目标:肖恩·米勒,飙车党,动手最凶残的一个。
地点:城郊盘山公路。
梦子提前在他的顶级跑车刹车上做了极其隐蔽的手脚,让它在高强度制动时才会突然失灵。她隐藏在悬崖边的树林里,听着引擎的咆哮由远及近,然后是刺耳的、短暂了一瞬的刹车声,接着是金属撞击岩石和爆炸的巨响,火光冲天。
飞驰的感觉很好吧?可惜,终点是地狱。老师身上的伤口,有你的一份。`
第三个目标:艾略特·戴维斯,擅长伪装,表面品学兼优。
地点:他常去的、以“自然纯净”为卖点的私人健身房。
梦子伪装成送餐员,将他日常订购的“健康”蛋白粉,替换成了外观一模一样、却混合了剧烈神经毒素的粉末。她看着他毫无防备地将粉末冲调喝下,然后在几分钟内,看着他倒在昂贵的健身器材上,肌肉因剧痛而扭曲痉挛,口吐白沫。
`纯净?你的内心比任何毒药都肮脏。这才是你应得的“净化”。`
第四个目标:双胞胎姐妹——奥利维亚 & 苏菲亚·怀特,负责望风和嘲讽。
地点:她们合住的时尚公寓。
梦子利用她们爱美、喜欢共享一切的特点,将高浓度、无色无味的毒剂掺入了她们共用的一款顶级精华液里。她通过防火通道的窗口,看着她们像往常一样,睡前精心护理肌肤,互相涂抹。不久后,公寓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和东西摔碎的声音,最终归于沉寂。
形影不离?那就一起走吧。在最后时刻,好好“欣赏”彼此扭曲的脸吧。`
第五个目标:马库斯·克罗夫特,胆小却残忍,负责递刀。
地点:混乱的地下酒吧后巷。
梦子诱导他卷入一场她精心策划的、看似偶然的帮派冲突。她只是在一个关键时机,用一颗从黑市买来的、无法追踪的子弹,在混乱中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心脏。他倒在垃圾堆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既然喜欢在阴影里递刀,那就死在阴影里吧。这很公平,不是吗?`
一夜之间,六条性命,以六种截然不同、却都精准对应其罪孽的方式,被悄然抹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凉宫梦子站在奥洛斯最高的钟楼顶端,俯瞰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城市。夜风吹拂着她的黑发,肩上的旧伤早已不再疼痛。
她感觉不到快意,也感觉不到悲伤。内心那片空洞,似乎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物质填满了。那是复仇完成后的虚无,也是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决绝。
“沙耶”的债,还清了。
“梦子”的路,开始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极致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凉宫梦子悄悄回到了那个即将被彻底抛弃的“家”。她并非留恋,只是想最后确认是否有遗漏的、关于凉宫真罪证的线索。在母亲精神尚可时,曾含糊地提起过,凉宫真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在老仓库。
她撬开仓库生锈的锁,里面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蒙尘的杂物。在一個破旧的、印有凉宫真研究所标志的木箱最底层,她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文件夹。
打开它,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她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内容。
那不是普通的交易记录。这是一份数年前签署的、关于提供特定“失声”与“安眠”药品的协议。协议的甲方,赫然印着 “UMO - 罗特分部”的字样!而协议的负责人签名处,是一个冰冷而有力的名字——克莱克特。
凉宫梦子的呼吸骤然停滞。
UMO!那个只在都市传说和隐秘渠道里流传的、处理超自然事件的庞大组织,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自己的父亲,早在多年前就与他们有过如此阴暗的交易!
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扭曲的狂喜涌上心头。
UMO存在……那么,那些关于咒物、关于超自然力量的传闻,也必然是真的!她猛地想起,在调查阿克修斯老师过往时,曾隐约得知,他的骨灰并未留在奥洛斯,而是遵照他生前的某种意愿,被送回了他的故乡——罗特安葬。
罗特!UMO罗特分部!
几个信息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拼接,形成了一个让她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结论:
既然UMO掌握着如此诡异的力量,既然咒物这种违背生死的存在都能出现……那么,那里是否也存在着……起死回生的方法?
让老师“回来”!
这个念头如同最致命的毒药,瞬间侵蚀了她所有的理智。为她复仇,只是第一步;让他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才是终极的救赎!这才是她“新生”的意义所在!
她紧紧攥着那份冰冷的协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却绽放出一个近乎癫狂的、充满希望的笑容。那笑容与她刚刚手刃六人的冷酷形成了可怕的对比。
“老师……”她低声呢喃,眼中燃烧着偏执的火焰,“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让你回来的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她不再犹豫。UMO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传说,而是她必须抵达的彼岸,是她实现唯一愿望的钥匙。
她将那份协议小心收好,这是她通往UMO的“敲门砖”,也是她追索父亲和那个克莱克特罪证的线索。
转身,她再次融入即将到来的晨曦微光之中,步伐坚定,目标明确——前往罗特,找到UMO,加入他们,然后……让她的阿克修斯老师,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她不再回头。身后,是已然焚毁的过去和六条血债;前方,是执念编织的、以“希望”为名的、更深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