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在世间流离得太久了,久到我都已经不记得那个原来的名字了,似乎所有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更忘记去路何处。说到关于我的名字,其实这并不重要,至少我自己是不在乎的。名字只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可有也可无,并不妨碍我在这里讲述这些故事。没错,名字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什么而在乎着。
左南山的后面,废弃的倾城河少已经有人来了,但今天我却出现在了这里。赤着脚踩在倾城河一旁的青石板石阶上,冰凉的触感并不让我在意,可以感受到脚下苔藓生命的气息,石板上日积月累的青青苔藓把双足衬托的发白剔透。脚踝上有红色丝线系着的精致铃铛,银铃不时在空气里发出微微的碎响。长而茂密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随意散落在石阶上,覆盖过我身上穿着的素白色长衣裙。河堤的柳树垂顺,覆盖下斑驳的光影,我抬起头,阳光垂落在脸上,闭上眼睛,我可以感觉到光影斑驳的穿越我纤长的睫毛,在我的容颜上打下安静的阴影。这倾城河,曾经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河郊,春分时节,踏青流连,夏至时分,乘凉戏水,暖阳里秋日的野游登高,就连凛冽的冬天,也有人在此赏雪赋诗。更不用说倾城河旁的倾城祠堂,因为里面供奉着掌管收成的神祗,所以不停有人参拜祈愿。这里从前似乎从来不缺少热闹。而今,这倾城河似乎就和我一般,就连自己都忘记了曾经的喧嚣,我不禁轻轻叹息。
我知道那个躲在巨大树干后面的少年,现在正偷偷的张望着我,在一次叹息,我回首,拍落肩头落上的白色柳絮。
“喂,你还是把我找到了啊。”我开口,有些无奈,我一手撑住下巴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把玩着落地的柳絮。
我笑了笑,“你找我,是要喝酒?或是听琴?”
“你本已知晓我的来意,三生夜衣。”少年的眼中此刻坚定无比。
我收住笑,望向他所在的方向,那个少年从遮掩这自己的树后面走出来,平静的望着我。我眼前约莫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却没有同龄人的羞怯慌张,反而是这个年龄段不该拥有的沉稳内敛。
“那就帮帮我吧。”前面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童音,语调却沉稳如一个成年男子。少年抬起认真的双眸,上前一步,眼中是迫切的坚定。“三生夜衣。”
是的,被唤作三生夜衣的是我,这更让我忘记了自己以前的名字,现在他们都称我为“三生夜衣”,也许是我常在夜色里抚琴,也也许是我酿得一手好酒“醉衣人”,我自己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不,这个原因现在还不能够讲述。很多的事,还是在开头先成为秘密的好,我们还会相处无数个朝夕,所以现在请不要着急着了解我的故事,我只不过是一个说故事的人罢了,重点在于故事里的那些人们。你看着、听着某一个故事的时候,你便也成为了某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面前的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自然的在我旁边和我一同坐在了地上,我当然知道他,他有一个温柔而顺耳的名字,风安。这显然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在过去的两百年里,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中,我们经常一同酿酒,风安是我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而他也正是,这座倾城河旁边宗祠的主人,掌管着秋收的稻穗上神。当然,那个时候的风安并不是现在的孩童模样,彼时的他,风华俊朗,有一双让人一见难忘的深邃黑色眼眸。掌管世间秋收的他却格外喜欢浅蓝色的衣衫,他说那是世间最纯净的颜色。我总爱嘲笑他,我说他穿着浅蓝色衣衫活活像个姑娘。也说他该是个姑娘。这时候他总是假装委屈的望着我。其实自天地间神位创立以来,在风安之前的几任稻穗上神全部都是由女性担任的。那些一代代身着金色连衣裙,手中那些饱满金色麦穗的稻穗女神们。所以身为稻穗上神的他偶尔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在看到供奉他的祠堂里他的塑像的时候,明明雕刻的是他这个人,却硬生生的在塑像的鬓角插上一缕代表收成的麦穗。我曾经在他的祠堂里对着他的雕像笑的直不起腰,风安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脸上的黑色情绪肉眼可见。
“你想清楚了吗?我不能因为你是熟人就破坏原则。种!田!的!”思维回到现在,我询问他,三百年来,我都把风安唤作种田的,哪怕他的名字温柔而顺耳。我没有看他,而是扭过头,不知道此时顽皮的语气是否能掩饰我的担心。我知道他想让我帮他什么,也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这样做所面临的巨大危险。可是有些事注定是无法改变的,只能无力的望着,任由它朝着可以预见的结局走去。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按规矩办就好。帮我吧!夜衣。”少年悠悠开口,语调间不仅没有失落反而有几分欣喜,成熟的神态在微微有些幼稚的童音下有几分别样的怅然。
看到风安此时的样子,我有些苦恼,心里有点堵,我想劝他放弃,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化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只问世间情为何物。”
眼前这个孩童模样的风安,给我出了一道非常艰难的题目,让我不得不去面对一些想要逃避的事情,而风安,是我有记忆的几百年来唯一的朋友,我真的不想眼看着他的魂魄凋零,他此次寻找我,无非是要我做回本职工作,那个我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做的工作,那个让我背弃却又背弃了我的责任。人们都唤我作夜衣,我是三生夜衣,三生湖畔三生石,没错,我只是一块石头,独自在三生湖畔边缘呆了很久很久的许愿灵石。
作为三生石,曾经背负着许愿与姻缘。续缘与我而言本是一件轻松工作,但,那是在我离开三生湖畔之前的事了,从那里离开,我得到了自由,却也背负了背弃,世间不再有可供续缘者许愿的灵物,而我,若再与缘分沾边,带来的只有厄运。即便如此,千百年来,依旧有人寻我许愿,也因此酿造了一个我永远无法忘却的,悲剧。
我不知道这次答应风安会不会重蹈覆辙,我也不忍看到风安痛苦的样子。所以我还是没有纠结好,是否真的帮助风安。
孩童模样的风安看出了我的踌躇,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牵住我的袖口,“没关系的。你要知道,有些也东西,是你付出一切都想寻觅的,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错?”
“如果我的灵魂也只剩下一片,那么,请用这个曾经是神的灵魂去帮助那些寻找你的人吧,还有人在祈愿呢,他们在等你。”风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