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上耳机，没有放任何音乐，却试图将那窥视感隔绝在外。
车轮驶过渐次亮起的路灯，光影在她脸上试探着明灭交替，如同她此刻的忌惮。当熟悉的街景在窗外浮现，她感受到窥视感正在淡化。
凯莉走到一个房屋面前，指节轻叩门扉，几乎是立刻，门后便亮起了温暖的灯光，以及舅妈那张洋溢着热情的脸。
“回来啦！”
凯莉的唇角应声扬起一个毫无阴霾的，大大的笑脸，灿烂得如同浸透了午后的阳光。她将手中那个装着满满零食的袋子不由分说地塞进舅妈怀里，色彩缤纷的包装在光线映照下熠熠生辉。
“给您带的！”
她的语调轻快，笑容带着一种不假思索的亲昵。
舅妈眉眼温柔，慈祥且包容的注视着凯莉。
“哎哟，每次回来都带礼物，咱们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凯莉默认这是句客套话，于是自然的转移了话题：“舅妈，才一天不见，您怎么又变漂亮了？”
“你这孩子，油嘴滑舌的，舅妈只会越来越老，怎么会又变漂亮了呢？”
“是真的！在我眼里，舅妈永远年轻漂亮，怎么都不会老的，让舅妈以后长出来的皱纹都跑到我这里来吧。”
“傻孩子。”
舅妈亲了下凯莉的脸，神色带着眷恋与疼爱。
“晚上冷，快进来吃晚餐吧。”
舅妈为凯莉让出了条道，在进入门内后，祂的注视彻底消失了。
凯莉身子微微一怔，随即很自然的遮掩住了反常，兴致勃勃的询问道。
“舅妈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好期待哦～”
还记得，当她成年并考上凹凸学院后，她便果断拒绝了舅妈继续支付学费的提议。她清楚，舅妈的认可与大方是真的，因为她已经靠她的智慧与天赋征服了她，但即便如此，家庭的资源终会向亲生儿子倾斜。
而她只要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在她羽翼尚未丰满之前，这里仍是可供休憩的港湾。
凯莉借着洗手的空隙，来到厨房巡视了一圈，在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她疑惑于祂的消失，她不能放任这个漏洞，待会她必须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洗完手后，她拉开餐桌旁那把熟悉的木椅坐下。指尖触上冰镇可乐的铝罐，扯掉环扣的轻响在夜色初临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她仰头饮了几口，沁凉的爽意顺着喉咙滑下，抚慰一日疲惫。
即将开饭时，她跟着执起竹筷，目光掠过满桌菜肴。
清炒时蔬泛着油亮的光，糖醋排骨浓汁晶莹，都是她偏爱的滋味。她安静用餐，动作优雅，直到暖热的饭菜吃入嘴中，她却感到喉间腥甜，仿佛她嘴里的饭菜变成了刀片，切割着她的舌头与咽喉。
熟悉的疼痛让她再无食欲，手中的筷尖轻搁在碗沿，她的脸上笑容却不减分毫，依旧甜美而温婉。她所忍受的一切，即使再剧烈，她也从不会让自己在人前失态。
“太美味了，舅妈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跟五星大厨一样，只是可惜，人家想减肥唉。”
舅妈宠溺的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呀，你哪里胖呢？不过我永远尊重你的意愿，你自己把控好其中的度就好。”
晚餐在温馨的表象下结束。
凯莉自然的起身，指尖轻巧的叠起碗碟，瓷器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她转身走向厨房，水流声哗然响起，纤细的手指在泡沫间熟练地穿梭，映着窗外渐深的眼睛。
回到客厅，她在舅妈身旁坐下，状似无意的与舅妈闲聊。她开始忌惮舅妈，怀疑她有古怪。但是在交谈中，她却没找到任何异常。最终凯莉只得暂时放弃，去寻找新的切入点。
待到交谈的余温，也渐渐融入暖黄的夜色里。凯莉回到房中，只见窗外不知何时已织起绵密的雨丝，那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如烟似雾。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她舒适地闭上双眼，任这柔和的暖意抚慰疲惫的肌体，消解一日的酸胀。
狭小的浴室里，温度攀升，乳白的蒸汽氤氲升腾，渐渐将她温柔地包裹。她仿佛沉入一团柔软而隐形的云絮，在这安适的茧房里，思绪也随之飘散、放空。
当她终于关掉水龙头，四周万籁俱寂，只余下水珠滴答的余韵。一股由内而外的清透感取代了疲惫，仿佛连倦意也随着水汽一同蒸发了。
她踏出浴室，经过窗前时，发现雨已不知在何时停了，湿润的夜空显得格外沉静。她没有多想，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向床铺，将自己陷进柔软的被褥中，合上了眼帘。
狭长的月光自帘隙流入，像一湾银色的溪流，泊在深色的地板。凯莉沉睡的身影被覆上一层幽微的光辉，如同童话中安静沉睡的公主，美得让人失语。
然而，那看似柔弱的胸膛之下，跳动着一颗截然不同的心。她从不渴望被拯救，那太过乏味；她时常幻想的是——自己如何斩断囚禁着真正公主的荆棘，如何徒手推倒那困住她的巨石高墙。在每一个无人知晓的夜里，她都在自己的梦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英勇的加冕。
春日的太阳穿过云隙，抛下暖绒绒的金纱，轻柔地罩在簇新的街道上。车辆如流梭般滑过，溅起一路微光；路旁的行人疏疏落落，宛若宣纸上偶然滴落的几处墨韵，透着闲散的惬意。
晨光漫过窗棂，温柔地唤醒了凯莉。她欣然起身，将帘幕拉开，邀请那一片和煦涌入。风是春的羽翼，轻轻拂过屋子的每个角落，也拂过她舒展的身心，让她仿佛沐浴在一片无形的，充满希望的暖洋里。
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安静的上午。对镜梳妆时，长发如丝缎般在指间滑落，镜中映出一张精美的脸。
可也正在此时，那关于几百元学费的思绪，便像一缕寻隙而入的凉意，悄然沁入了这温暖的晨光。
她端详着镜中那张过于精致的面孔，视线最终落及长发——一道乌黑流泉。这倾注心血养护的美丽，如今成了她最沉默，却也最有用的资本。
当它能为更重要的自由兑换价值时，舍弃便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策略。
一抹狡黠的，洞悉一切的笑容，在她唇角悄然绽放。一场新的“交易”已在她心中落定，而她，正是那个即将掌控全局的庄家。
她步履轻快地下楼，像是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游戏。车子精准地停在城中最为昂贵的发廊门前——这里，才配得上她最珍贵的筹码。
她推开门，仿佛踏入一个与世隔绝的琉璃梦境。暖金色的光晕从隐藏式灯带漫出，雪松与铃兰的香氛与慵懒的爵士乐缠绕。质感温润的原木、冷冽的黄铜与巨大的镜面，共同将窗外喧嚣彻底隔绝。
店主被她的容貌晃到，语气都热情了几分：“欢迎光临！小姐姐，您想设计什么发型？说真的，以您的底子，怎么剪都是美女。”
凯莉唇角微扬，指尖漫不经心地缠绕起一缕垂落胸前的长发，那发丝在灯光下流淌着鸦羽般的乌泽。“剪掉。”她的声音清凌，不带一丝波澜，“至于这些头发，你看它们值多少钱？”
一旁的她难掩诧异，忍不住开口劝说道：“姑娘，这发质养护得极好，剪了多可惜啊！您再考虑考虑？”
凯莉的脸上绽开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仿佛对方的劝阻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嗯……”她的目光漫不经心的看着对方，“然后呢？你愿意为它出多少？”
店主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她上前一步，职业性地托起凯莉的一缕发梢，在指间摩挲了几下，又眯眼审视着发丝的光泽与厚度，仿佛在鉴定一件艺术品的真伪与价值。
片刻，她才报出一个数字，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商榷的专业性。
“1200。”
凯莉唇角弧度依旧，眼底却已无声地掀起一场算计。这个价格还算公允，但绝非顶点。她飞快地估算着对方能承受的上限，思忖着还能将价码抬高多少。
她迅速定位到一个更有利的位置，一场从容的拉锯，才刚刚开始。
“凑个吉利数嘛美女，你看2888怎么样？”
店主脸上堆起职业性的无奈，摇头道：“小姐，您这价钱真是让我为难了。我们店看着光鲜，可租金人力哪样不是天价？您这头发品质是极好的，我给的价已经是顶着成本压力，诚心想要您的头发了。再高，我这小本生意可真要赔本赚吆喝了。”
“我以后常来光顾你生意啊老板，你看这刚放完暑假，肯定有很多学生来这里理发的，我到时候都推荐他们来你这里啊，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看2600怎么样？”
店主的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落在凯莉身上。晨光正巧透过玻璃门，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
那张脸近乎完美，肌肤白皙剔透，仿佛上好的东方瓷器，而那双沉静的眼眸，则像浸在冰水里的蓝宝石，清澈又带着一丝不易接近的疏离。
她的视线最终流连于她垂落肩头的长发——那并非普通的乌黑，而是在光线下能泛出青黛色流光的发瀑，柔顺密实，触手生凉。
她从业二十年，极少见到天生发质能好到如此地步，每一根都蕴含着健康的光泽。
心底的算盘飞速拨动，这头秀发的价值她再清楚不过。然而，她脸上瞬间堆起的却是十足的为难，双手一摊，语气里充满了精明的叹惋：
“姑娘，你这头发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我看了都心动。但正因我是内行，才不能乱开价。”她的面上显露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你开的这个数，是真的让我连成本都收不回来。我们店讲究的是细水长流，做一锤子买卖砸自己招牌的事，不能干啊。这个价，实在是不地道。”
凯莉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丝惋惜，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长发，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权衡。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随意提起的语气说道：“真是可惜……我还想着，等到了凹凸学院，可以和同学们分享一下这家宝藏小店呢。”
“凹凸学院？”
店主眼神倏然一变，精明的权衡一闪而过。她的笑容热切了许多：“原来是高材生。2188，这个价我基本不赚钱，就当结个善缘！发型我亲自给你设计到最好，往后啊，多带几个像你这样的同学来关照生意就好。”
凯莉的笑容顿时明媚了起来。
“谢谢店长，店长姐姐真是人美心善，这家理发店有你这样美好的人存在，生意注定日进斗金，恒业永昌。”
“哈哈，那就借你吉言了。”
店主脸上笑意未减，但神情却无比专注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梳子，如同对待一件传世的藏品，开始为凯莉梳理。
她屏息凝神，银白的剪刀小心游走。当最后一缕发丝无声分离时，她下意识地用掌心托住发尾，感受那沉甸甸的重量从指尖滑过——仿佛是她亲手称量并交割了一份过往。 那长发如一道完整的夜色，在她臂弯间荡开柔和的弧度。
足有一米之长的发丝，像被时光遗忘的青春，竟寻不出一丝杂色。每一根都乌黑莹亮，触感凉滑如最上等的绸缎，在灯下泛着幽微而健康的光泽。
接着，店主的动作愈发轻柔仔细，精修着全新的发型。
当一切落定，凯莉的目光与镜中的自己相遇，她的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长发温婉的轮廓被狼尾的洒脱所取代，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与微露的耳廓，展现出一张陌生又更贴近她本心的面容。
她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
很好，一头长发换来的不仅是学费，还有一个更具攻击性与迷惑性的新形象。 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个新造型能在凹凸学院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真的很感谢你，店长姐姐。”凯莉的笑容甜美无瑕，“你的手艺这么好，我一定会让同学们都知道的。”
店主眼睛一亮，还想再说些什么，凯莉却已轻盈地转身。
走出店门，她停下脚步，回头认真记下了发廊的名字。
她向来遵守承诺，因为这样的人设才更能游刃有余的社交。
她当然会推荐——推荐给那些最懂得“价值衡量”的同学。 毕竟，一场公平的交易，值得一次……物超所值的回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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