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影。
今天是去凹凸学院报道的日子,但眼下凯莉并不急着赶往,她需要先理清自己的“资本”。
她将暑假里两份兼职的收入仔细相加——烧烤店的四千五,饭店的五千,总计九千五。再加上刚刚卖掉长发得来的两千一百八十八,一个清晰的数字浮现在眼前:一万一千六百八十八元。
她托着腮,思绪飞快运转。
凹凸学院的学费是一万一,这笔钱必须留出。缴纳之后,她还剩下六百八十八元。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带起一阵微弱的吱呀声,像是怕惊扰了满室宁静。舅妈的身影伴着门外流淌进来的暖光,悄然来到她身边。
一股干净得像晒透棉布的皂角清香弥漫开来。
舅妈的手,那双总是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将一叠整齐的钞票轻缓地放在书桌一角,那叠纸币边缘齐整,泛着棉质的微光。
“这是生活费,”她的声音柔和,带着熨帖人心的温度,“一学期两千。要是不够,随时再跟舅妈说。”
凯莉抬起头,午后温煦的阳光恰好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她睫羽轻颤,在光中投下细碎的影。她望向舅妈,唇边自然而然地漾开一抹笑意,清浅、温顺,像被春阳吻过的花瓣。
“谢谢舅妈。”
她应着,声音里浸润着恰到好处的感念。这一次,她没有丝毫推拒。这份不偏不倚的馈赠,与她方才的计算结果严丝合缝地扣合,仿佛是命运为她此番征程悄然铺就的第一块踏脚石。
将舅妈给的生活费妥善收好后,凯莉心中已有盘算。
凹凸学院那样的地方,她再清楚不过——那是个微缩的名利场,衣着是最直白的身份名片。过于朴素的打扮不会赢得尊重,只会被某些嗅觉敏锐的人视为“可欺”的信号,平白招来不必要的审视与麻烦。
她不需要锦衣华服来虚张声势,但必须拥有一身分寸得当的"战衣",让自己显得得体、不易被看轻,从而将所有的精力都留在更重要的博弈上。
她推开通往服装店的玻璃门,仿佛一步跨入了被精心调适过的另一个季节。室内的空气沁着薄荷般的凉意,一种雪松与鸢尾根糅合的,矜持而清幽的香气,无声地浸润而来。
店里的光静默如乳,流淌在每一道衣褶上。一件件华服静默悬于鎏金的衣架,或垂挂如瀑,在精心调控的光线下,呈现出各自非凡的质感。
有的丝缎流淌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仿佛是凝固的月色;有的轻纱层叠,晕染着晨曦似的粉与雾蓝,朦胧如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天鹅绒的醇厚,刺绣的繁复精致,皆在这片光晕中低语着自身的不凡。
它们不仅是衣物,更像是一件件被具象化的,关于优雅与欲望的艺术品,静候着懂得欣赏的目光,来完成最后的点睛之笔。
凯莉的蓝眸淡然扫过这片静谧的奢华,眼底未曾激起半分寻常顾客应有的惊叹或迷醉。那目光更像是一位冷静的鉴赏家,或是一位即将踏入舞会的狩猎者,正在评估着这些美丽猎物的价值与用途。
一位眼尖的销冠几乎在凯莉进门的瞬间就锁定了她。他脸上立刻堆起职业性的热情,脚步轻快地迎上前,却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显出训练有素的分寸。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凯莉,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评估,随即定格在她身上,笑容可掬地开口:“欢迎光临!”他声音清朗,语气热切“小姐,您看这边几款都是刚到的新品,尤其这件——”
销冠手势精准地引向一件设计醒目的连衣裙,笑容灿烂:“无论是外表还是风格,都非常独特,感觉和您的气质会很契合。需要我为您取下来仔细看看吗?”
凯莉的视线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淡淡扫过,那眼神如同检查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报表,没有激起半分波澜。她的脚步未曾有片刻停留,仿佛那声热情的推荐从未落入耳中。然而,她指尖看似随意地划过一排衣架,轨迹却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一件样式简约、裁剪利落的套装前。
她没有回应销冠的任何话语,而是径自翻看了一下价格标签。当她的目光触及那个数字时,嘴角随之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于心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抬眸,平静地看向身旁等待许久的销冠。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赞同,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残酷的审视。
“是么?”她声音清淡得像一缕烟。
目光轻飘飘地落回那件被极力推崇的新款,如同飞鸟掠过水面,不留痕迹。
“‘独特’的代价,似乎总是格外醒目呢。”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她周身的气息已然蜕变。那并非咄咄逼人的锐利,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疏离感,在她周围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她不像一个顾客,更像一位莅临检查的年轻女王,正在评估贡品是否匹配她的身份。
精明的销冠,所有滚瓜烂熟的话术,在这一刻都被这无声而强大的气场碾碎。他惯于应对虚荣与冲动,此刻却全然无法招架这种剥离了所有情感、纯粹基于价值与目的的绝对冷静。
趁着他怔忡的瞬息,凯莉已不再给他任何机会。她利落地取下自己选中的衣架,双手将其展开——不是比划,而是如同审视自己应得的战利品,冷静地评估着它的工艺与价值。
“这件,倒还算有点意思。”她轻扬唇角,像在评价,又似自语,指尖拂过套装的轮廓,“包装就不必了,本小姐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
“好的,小姐。”销冠这才恍然回神,语气中先前那股推销的热切已被一种慎重的恭敬取代,“试衣间在这边,请随我来。”
当她再次从试衣间走出时,那身裁剪利落的套装俨然成了为她量身打造的战甲,每一道线条都完美契合着她的身形与气场。
她没有在镜前停留,也不曾投去探寻的一瞥,只是径直走向收银台。
她从手包中取出零钱的动作流畅自然,宛如一个早已熟稔的仪式。
整个过程精准、冷静,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寒暄的间隙。
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午后的气流裹挟着城市的余温扑面而来。少女没有回头,清瘦的背影迅速地没入街道明亮的日光中。跑车流畅地驶入车道,像一个无声的宣言,为这场短暂的交锋画上句号。
日影西斜,通往学院的路上行人稀疏,正合她意。
车辆平稳地加速,将不断后退的街景裁剪成连续的画面。一轮逐渐西沉的太阳,却如一位沉默的同行者,在天际线与她保持着恒定的距离。那明净的光辉掠过车身,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清晰而凛冽。
这份遥远的陪伴,持续到远方的建筑群渐渐吞没了太阳的轮廓,只在天边留下一片绚烂的余晖。
下车驻足,凯莉下意识地抬起眼帘,盛夏的烈阳如同熔化的琉璃,瞬间倾泻而下,将她的视野灼成一片晃动的金色光海。在那片令人眩晕的芒彩渐渐沉淀、消散之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那白色建筑并非矗立,而是从大地生长而出,与天地呼吸共为一体。光不再流动,而是被它吸纳、蕴养,再从其轮廓温和地渗透出来,形成一片令人眼眶发热的明净。
她听不见声音,却感到耳廓被一种广阔而沉静的压力轻轻充满。这并非一座建筑,而是一个健壮的巨人,它只是在那里,便让她胸腔里的气息变得稀薄,让此前所有关于学院的想象,都无声地坍缩为一片虔诚的空白。
这真的是学校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攫住了凯莉,像是一串轻盈的气泡从心底升起,让她几乎要踮起脚尖。她怀揣着这份隐秘的欢欣,步入了这片萦绕着智慧与奇迹的学府。
天光恰在此时变得柔和,太阳悄然隐匿于层叠的云絮之后,仿佛一位谦逊的绅士,为她的入场暂避锋芒。春风随之染上一缕沁人的凉意,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宛如学院给予她的第一次低语。
完成报名手续后,凯莉走向她所在的班级。门扉轻启,原本流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教室近乎满座,无数道目光如同骤然亮起的聚光灯,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那片由窃窃私语编织成的背景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某种无声的惊叹在空气中漾开,那些目光里的审视、好奇,在触及她容颜的瞬间,皆不约而同地化为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惊艳。
她站在门口,如同在一幅已然完成的画作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注定要改变整个画面的焦点与格局。
“你好呀小姐姐,你长的好好看呀!”
坐在第一排的女孩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转一周,随即落致在她的头发上。少女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很快扬起了一个笑容,并朝她热情的打招呼。
凯莉将薇妮珊上下打量的视线尽收眼底,她非但没有不适,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蓝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哦?”凯莉红唇微扬,语调轻快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一只……热情的小兔子?你的笑容甜得都快把我融化了。”
薇妮珊眼中闪过一丝被看穿的不自在,但她的笑容却无懈可击。
她暗自咬牙,不敢贸然得罪面前的人 ,于是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我叫薇妮珊,以后请多多关照,我们将来一定会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相处融洽的。”
“是吗?那我很期待......”
薇妮珊被凯莉极具倾略性的气场吓到,便找了个借口说道。
“真可惜,我的旁边已经有我的男友在坐了,不然的话我们就能坐在一起聊天了,光是想想就觉得愉悦至极。”
“那还真是遗憾呢~”凯莉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身子微微前倾道,“你很有趣,下次见面,你会带给我怎样的惊喜呢?再会了,小兔子~”
凯莉近乎恐吓般地结束了与那位同学的对话,她像一只餍足的猫,在获得些许戏谑的乐趣后,便优雅地转身,去寻找新的栖息之地。
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流转,最终落向窗边角落。一位蓝发少女正沉浸于书海的世界,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凯莉停在她面前,如同一片阴影轻柔地覆上书页的留白。女孩若有所觉,缓缓抬起头来。
刹那间,她们四目相对。
少女柔顺的蓝发如月下清泉垂泻至腰际,发间别着一枚镶嵌海蓝宝的珍珠发饰。她身着薄荷绿丝缎洋装,领口点缀着手工刺绣的铃兰纹样,袖口蕾丝下若隐若现的腕间戴着一条极细的铂金手链,链坠是颗雕刻成雪花形状的钻石。
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碧绿色眼眸——像阿尔卑斯山麓的湖泊,倒映着初雪与云影。当她抬眼时,长睫在瓷白肌肤上投下浅影,目光澄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心。
凯莉修剪的狼尾发型使她的气场过于强悍,但即便如此,安莉洁的视线也没有慌乱地飘移,而是坦然、直接地迎上凯莉审视的目光。那神色温和而专注,仿佛能无声地涤荡一切杂念。随后,一抹清浅的,如同初绽柠檬花般干净的笑容,在她唇角缓缓漾开。
“同学你好,我叫安莉洁,我向神祈祷到你会来,所以专门给你留了这个靠窗的位置,希望你能喜欢。”
凯莉被安莉洁逗笑,开口道。
“幽默的发言。”凯莉的眼神玩味,她接着道,“安莉洁,你真是个…令人愉快的意外之喜。我叫凯莉,我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安莉洁缓慢的点了点头,在低头继续看书的同时,温柔的说道。
“讲台上有各科的书,凯莉记得及时去领。”
凯莉抱着新领的课本回到座位,指尖刚浸入书页间流淌的墨香,下课的铃声便如约而至,清脆地叩响了宁静的尾声。
云层的帷幕被悄然掀开,太阳将融化的金光重新倾泻于万物之上。
“可爱的安莉洁,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你共进晚餐呢?”
“不了,我要祈祷,但是凯莉会想到邀约我一起,我很开心。”
凯莉约安莉洁的目的本是为了给薇妮珊添堵,但安莉洁的拒绝方式太过纯粹,反而让这点小算计显得无趣。
她起身,瞥了眼仍在祷告的少女,心中那点兴味索然散去,转而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感——仿佛一拳打在了柔软的云朵上,不痛不痒,却也无处着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