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暖光在她用餐时已悄然离去,微凉的晚风掠过脖颈,让她不觉轻颤。她停下脚步,呵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化作转瞬即逝的白雾。
路缘石边的泥土中,几丛新绿正悄然破土。那些稚嫩的草芽倔强地顶开陈年落叶,在暮色里舒展成浅青色的涟漪。
凯莉俯身凝视。这些看似柔弱的生命,竟能挣脱枯败的桎梏,在料峭春寒中执拗地生长。她忽然兴致来潮,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即便被现实的阴霾笼罩,也能循着光的轨迹,从缝隙里抬起头来,一寸一寸触到真正的天空。
夜色渐浓,草尖悬着的露珠映着远处灯火,恍若撒了一地碎星。
暮色如融化的金箔,为校园的林荫道镀上一层朦胧光晕。不远处,两道修长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无限拉长。
金倚在雕花路灯旁,浅金色短发打理得随意却富有层次,仿佛落满细碎阳光。
他身着象牙白提花丝绸衬衫,领口缀着珍珠母贝扣,外搭一件钴蓝色天鹅绒休闲西装,袖口精致的金线刺绣随着他活泼的手势若隐若现。修身的黑色西裤勾勒出利落线条,锃亮的漆皮乐福鞋不经意间透出不凡品味。
而格瑞静立在梧桐树下,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暮色中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
他穿着件炭灰色双排扣礼服外套,真丝面料在晚风中泛着微妙珠光,立领处别着一枚紫水晶领针。剪裁完美的黑色马裤搭配及膝长靴,整个人如同古典油画中走出的贵族少年,清冷矜贵。
"然后我跟你说——"金正晃动着手中的香槟金怀表,表链在指尖流转出璀璨光芒。格瑞垂眸抚平皮质手套的褶皱,偶尔颔首,腕间百达翡丽的月相盘在袖口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碧蓝的眸子突然睁大,视线越过格瑞肩头落在不远处——那位独自伫立的狼尾少女在暮色中自成风景。他激动地拽住格瑞戴着皮手套的小臂,指间一枚狮鹫造型的戒指在夕照下闪过金光。
"格瑞你快看!"他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那位小姐...像不像闯入皇家园林的雪原狼?自由又强大!"
闻言,格瑞的目光淡淡扫过不远处,他鸢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暮色为那道陌生身影勾勒出朦胧光晕。一个男生正捧着玫瑰,言辞恳切地向她搭讪。
“学妹你好!我是建筑系大三的威尔森,我感觉我有点爱上你了,你可以给我个机会了解你吗?”
少女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嗓音甜腻却像是淬着剧毒。
“玫瑰?还真是老套的礼物,这毫无心意可言,而且,你凭什么觉得,这些植物器官可以打动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我们以后可以天天见面的。”
“如果真会每天都见到,那还真是一场灾难。”
“学妹,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你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资格提爱?”
他们似乎开始争执了起来,男方还在纠缠不休,而少女已经变得极为不耐烦。格瑞漠然移开视线,对这场闹剧毫无兴趣。他转身迈步,剪影在暮色中显得疏离。
“无聊。”
他利落的转身,步伐沉稳,脑海中开始构思起课堂上老师讲的解题思路。
“怎么这样啊格瑞!我真的觉得她好特别,她看上去就好有力量的感觉,就像狼一样。你说她会在运动上有天赋吗?她的力气会不会像我的姐姐一样大呢?她是没见过的,却特别帅气的新面孔。那肯定就是大一新生了,格瑞格瑞,为什么不去和她搭讪呀?”
“金,你很吵。”
“哦。”
金立刻乖乖闭紧嘴巴,甚至还抬手在唇边做了个认真的拉拉链动作。
当繁星攀上夜幕的巅峰,将碎银般的光辉洒向人间时,凯莉终于摆脱了那个麻烦。她的心情变得烦躁无比,虽然在她刚开智时便一直这么受欢迎,但她还是无法习惯这样越界的打扰。
凯莉不喜欢爱这个字。
人们会因她表现出的平易近人说爱,因她刻意演绎的甜美活泼说爱,甚至因她暴露的自信高傲说爱。但这些甜蜜泡影的背后,不过是以爱之名编织囚笼。他们想用爱约束她的思想,占有她的灵魂。
她因某个被窥见的性格特征被爱上,从此就必须活成那个凝固的剪影——要永远甜美活泼,不能焦躁消沉;要永远平易近人,不能锋芒毕露;要永远危险强大,不能脆弱恐惧。
她为此而抗拒着,恶心着被爱,如同她讨厌被定义那样。
夜色渐深,凯莉加快步伐,走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
廊道里寂静无人,唯有她清晰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回荡,她推开门,回到已经坐满人的教室里端坐。
烦躁的思绪让手中握笔的力道重了几分,晚自习的静谧和自身的负面情绪被身旁轻柔的动静打破。
安莉洁推来一个印着烫金花体字的墨绿纸盒,盒中柠檬糖晶莹剔透,仿佛将月光与晨露一同封存其中。
凯莉指尖抚过包装上精致的浮雕纹路,认出那是某个意大利奢侈糖果工坊的徽标。
她收敛起焦躁的情绪,眼尾微弯,噙着恰到好处的欣喜接过这份礼物。
“尝尝看?”
安莉洁捻起一颗糖,糖纸在她掌心发出春雪消融般的轻响。
凯莉没有拒绝,她自然的接过后,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联系方式给我。”
“好。”
拓列后,凯莉翻开《计算机的用途》,指尖划过函数公式的墨迹,目光在符号间凝神推演。
正当她在草稿纸上专注演算时,教室门被推开的声响划破了空气。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让室内细碎的交谈声像被瞬间吞噬般彻底消失。
他鎏金色的眼瞳如同浸在冰泉里的琥珀,漫不经心地掠过整个教室。那目光不像是在打量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清点仓库里编号模糊的陈旧标本。
当视线与凯莉短暂相交时,连空气都未曾惊动。他只停留了半秒,便像避开无关紧要的装饰品般漠然移开。
少年径直穿过过道,制服外套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落座时,木制座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从绀丝绒书包里取出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深蓝色皮质封面的精装外文原著,烫金书名在窗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的动作带着精准的节奏,仿佛在拆解某种复杂的密码。
整个姿态既像置身于私人书房般从容,又无声地构筑起一道透明的壁垒——他选择的位置能纵览全场,却将自己隔绝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讲台上的老师显然注意到了这位特殊的学生,他轻咳一声道:“那位新同学,虽然你可能已经预习过,但课堂纪律……”
嘉德罗斯头也没抬,用清晰而平淡的语气打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见:“《基于非线性拓扑学的量子算法优化》,第7页的推论3,证明过程有更简洁的路径。您的课,对我而言是时间上的冗余。”
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老师,他鎏金色的眸子里没有挑衅,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冰冷与平静。
“所以,请忽略我的存在。我的月考成绩会证明一切。这,就是我们之间最高效的相处模式。”
整个教室因嘉德罗斯猖狂的发言,变得鸦雀无声,仿若死寂。
然而,在这片被威压笼罩的寂静中,却响起了一声清晰而慵懒的轻笑。
“噗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嘉德罗斯身上,聚焦到了声音的来源——凯莉。
凯莉从函数公式中抬起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她没有如其他人那样被震慑,反而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蓝眸中闪过狩猎般的光亮。
她似乎刚解完一道复杂的公式,满意地放下笔,仿佛才注意到现场的凝固气氛般,抬起那双蓝眸,笑意盈盈地望向讲台的方向。
“老师,”她的声音甜得像蜜,内容却锋利如刀,“既然这位新同学觉得课程是‘时间冗余’,那我们不如请教他一下——《计算机的用途》第三章第42页,关于‘冯·诺依曼结构’与‘哈佛结构’在量子计算中的优劣演进,书中似乎语焉不详。不知这位‘冗余时间’的拥有者,能否为我们这些‘时间贫民’解惑呢?”
压力,在此刻来到了嘉德罗斯这边。
凯莉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挑衅毫不掩饰。
见嘉德罗斯半晌后还未作答,凯莉立马乘胜追击,故作惊讶的问道,“不会吧?聪明的新同学,难道你只是把课本背熟了,却没思考过这些‘冗余’知识背后的真正难题吗?”
嘉德罗斯终于合上了手中的期刊。他第一次正眼、完整地看向凯莉,那双鎏金色的眸子里,沉睡的厌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对手的,纯粹而炽烈的兴奋。
原本他想跳级,但按照校规,他必须要再等一个月。祸不单行,他的爱刀学校也不允许携带,给他收缴了,还把他叫去保卫科,做他们口中所谓的思想教育。
起初他烦闷着,无聊着,以为这个月会难以度过,却没想到,他居然在偶然间遇到了一个如此特别的,有趣的『变量』。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教室很快空无一人。凯莉整理着笔记,窗外明亮的弯月悬挂在漆黑的夜色中,云层缓缓移动着,偶尔将明月遮住。而那时不时从云团中显露出的月光正为她镀上了一层清辉。
一片寂静中,鼓掌声突兀地响起。
“啪、啪、啪。”
凯莉抬头,看见嘉德罗斯斜倚在门框上,鎏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狩猎般的光芒。
“一个问题就能搅动整个课堂。”他一步步走近,最终停留在凯莉的课桌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看来这个月我不会再无聊了,『变量』,你很有趣。”
凯莉蓝眸微眯,放下手中的笔。
“所以,”她红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就是你表达‘有趣’的方式?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注意你的措辞,渣渣。”嘉德罗斯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因她尖锐的反应愉悦地笑了。
他俯身,双手撑在她的课桌两侧,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
嘉德罗斯俊俏的脸宛如神话般无可挑剔,他的气息极具压迫感的向凯莉袭来,“我只是来告知你我的决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所认可的对手,我会一直与你博弈那智识的根系与慧眼的种子,直到将对方彻底击溃为止。”
“好啊。”凯莉仰头迎上他的视线,眼中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冰冷的挑衅,“那就让我好好见识见识,你口中的智慧是否如广袤无垠的大海般无边无际,你所讲述的思维是否如长江般永不枯竭。”
嘉德罗斯闻言,嗤笑出声。
“你在课堂上利用这个拙劣的漏洞所制造出的假象,狡猾的扳倒了我。”嘉德罗斯抬手,指尖轻轻点在她那本《计算机的用途》的封面上,动作轻佻,眼神却锐利如刀,“你所询问的那个问题,切入点很刁钻,但结论却幼稚得可笑。难道你仅仅是想凭借这么个小把戏,就想赢过我?”
“嘴硬什么,你不照样还是输了?”
“后续我们对决的机会还有很多,我并不会对这短暂的失败而耿耿于怀,导致停滞不前。”
他直起身,仿佛恩赐般的抛下一张名片,精准地落在凯莉的笔记中央。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等你哪道题解不开了,可以来找我,我绝对知无不答。”
说完,他转身便走,狂妄得理所当然。
教室重归寂静。凯莉看着那张名片,指尖缓缓收紧。下一秒,她连名片带笔记,将那一页纸干脆利落地撕下,揉成一团。
她起身走到窗边,楼下,嘉德罗斯的身影正融入夜色。
凯莉将纸团精准地掷向他的后脑勺。
嘉德罗斯反应极快地侧身接住,回头望去。
窗口,凯莉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夜风是唯一的流动者,悄然穿梭,拂动她利落的狼尾短发。几缕不羁的发丝掠过她微翘的嘴角与线条清晰的下颌,像夜色中漾开的微澜,平添几分难以捉摸的野趣。
她的笑容被清冷的月色浸染,在唇边绽开一朵既危险又迷人的花。那笑意未曾完全抵达眼底,反而让她的眸光愈发深邃,仿佛藏匿着整个幽微的夜空,能将人的视线连同思绪一并吸入其中。
她静止的姿态与窗口构成一幅完整的画,月光是她天然的底色,而她则是这幅画中唯一生动,也最令人心悸的笔触。
纸团从嘉德罗斯手中滑落。他看着窗口那抹嚣张的身影,第一次,不怒反笑。
很好,就是这样。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眼底燃烧的斗志,那是一个王者,终于找到了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强大对手时的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