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织雾

在某个瞬间，她几乎触到了那影子的边缘。指尖传来的并非实体，而是一阵冰凉的，蠕动的虚无。

也就在这一刻，那影子猛地回过头——本该是脸庞的位置，竟是一片光滑的，空无一物的平面，如同未打磨完的胚体，却又清晰地回馈给她一道“注视”的感觉。

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凯莉的脊髓。然而，预想中的恐惧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狩猎般的快感，混合着发现猎物的狂喜，让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亢奋地擂动。

她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近乎满足的轻笑。

那无面的影子仿佛被她的兴奋惊扰，如游鱼般倏然滑脱，再次融入前方弥漫的雾气。凯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追了上去。可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仿佛充满了湿冷的棉絮。

她的双腿如同陷在泥沼，任凭如何发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引领她的虚无，彻底消失在混沌的色块深处。

凯莉用力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下楼。那个无面人影和兴奋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神经，带来一种源自未知的深层疲惫。

在舅妈关切地把这个月的养车钱塞给她时，她强行打起精神，朝着面前的人展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依赖感的笑容。

温暖的关切……但绝不能因此产生依赖。经济上的自主权，是她所有自由的基石。

记忆的迷宫在沉睡中无声构筑。凯莉放任自己的思绪下沉，如一枚探入深潭的石子，追逐着那道引领她的虚无魅影。

她为何要如此执着地追赶它？

这疑问并非源于困惑，而更像是对某个精密谜题饶有兴致的审视。最令她在意的，是那些不断从她视野边缘飞速掠过的场景与轮廓——苍白，靛紫，灿金，幽蓝……它们被梦境的剪刀裁成零碎的片段，每一片都染着熟悉又危险的气息。

那些脸，有几个她见过。

无数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旋转、漂浮，像一本被撕碎又扬向空中的古籍残页。她试图捕捉，指尖却只掠过模糊的倒影。最关键的部分被刻意抽走了，留下一个充满恶意的，无法完成的拼图。

然而，一种冰冷的兴奋却顺着她的脊椎爬升。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模糊的身影都携带着威胁，如同暗处淬毒的刀锋。可正是这份确凿的危险，像最甜美的毒药，让她战栗，也让她着迷。

有意思。

看来她未来的学院生活，绝不会如表面那般平静无波了。而这场混乱又诱人的梦，或许正是命运递给她的，一封用密码写成的邀请函。

头顶的天空正进行着光与影的温柔交替——西天残存的启明星还衔着清辉，东方的云霭已浸透了暖融融的杏子色。晨光如画家笔下的淡彩，从山脊线开始晕染，漫过挂着夜露的草地。

“你还没吃早饭，凯莉。”

舅妈伸手拦住已经在转动把手，准备离开的少女。

“给我片吐司就好，谢谢舅妈。”

“那路上开车小心点，舅妈看你很累，新的一天，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哦。”

“嗯，我会的。”

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一段时间后，头顶的蓝天与厚重的云肚契合在了一起，待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凯莉已经来到了学院。

她将车停稳，做完预言梦后的疲惫如同无声的潮水，在松懈的瞬间淹没了感官。脚步一个虚浮，青石板上暗沉的苔藓与朝露成了最后的共犯——她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

在意识到失重降临的刹那，凯莉任命般地合上眼帘，长睫惊颤，准备迎接大地冰冷的撞击。

然而，预想中坚硬的触感并未到来。一道温厚的力量忽地介入，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腰肢。那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坚定而突兀，让她在昏沉中骤然惊醒，身体瞬间僵硬如石——宛若正安憩的猫被无形的手侵入了最私密的领地，每一根神经都绷紧成了戒备的弓弦。

她迅速站直身体，并自然地后退半步，拉开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这才抬头看向对方。

“谢了。”

“同学，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谢谢。”

在凯莉转头的瞬间，金清晰地倒吸了一口气。竟然是她！那个昨天在暮色中，像一道抓不住的幻影般帅气无比的女孩。

他蔚蓝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但里面闪烁的不再是单纯的激动，而是一种找到目标的，纯粹的喜悦。

“是你！”

凯莉闻言，朝他投来视线。

他立在破晓的流光里，周身都跳跃着生机勃勃的光芒。那头金色的短发精神抖擞，仿佛自身就能发光，在晨曦中泛起一层明亮的碎金。发丝被晨风不经意地撩动，每一根都透着不受拘束的活力。

金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云纹针织开衫，柔软的羊绒面料随意地敞开，露出里面熨帖的珍珠白丝质衬衫。黑色修身长裤衬得他双腿笔挺，裤脚处精心设计的银色线刺绣随着他的动作流转着微妙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蔚蓝色的眼眸，澄澈得像高原的湖泊，清明见底。此刻正微微弯起，眼底跃动着毫不掩饰的，暖融融的笑意。那光芒比此刻漫过天际的朝阳更为直接和热烈，瞬间便能驱散所有阴霾。

“你认识我？”

金的笑容依旧灿烂，却带上了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道：“这一定是缘分！我叫金，大二计算机系。你如果需要帮忙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会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

凯莉甜美的笑着，这般说道。

在凯莉给出客套的回答后，他并没有就这么被搪塞过去，而是笑着，仿佛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般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遇到什么觉得困难的事，记得来找我。至于帮忙……”

他眨了眨眼，带着一丝狡黠：“我现在就需要你帮我个忙——告诉我你的名字。”

凯莉微微一怔，随即，一个真实的，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在她唇边绽开。

呵，本以为是个热心过头的傻小子，没想到……还算有点意思。

“凯莉。”她终于报上了名字，蓝眸中闪过一丝审视，“我这人有个习惯，向来喜欢现结现清。不如，我先请你喝杯咖啡，就当感谢你刚才的‘出手相救’？”

她在探究，他是真的如外表般阳光开朗，还是伪装？近距离观察一下，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