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的秋天格外漫长,窗外的梧桐叶在暮色中簌簌作响,像无数的窃窃私语。暖气片在客厅角落发出间歇性的嗡鸣,填补了客厅的沉默。诡黎盯着自己指甲边缘的倒刺,看着渗出的血珠在灯光下凝成暗红色的小球。
诡黎妈。
她的声音像一块浮冰,很轻,毫无温度。
诡黎我不想上学了。
母亲正在整理离婚协议的手顿住了。纸张窸窣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冰箱制冷系统突然启动的嗡鸣。诡黎能感觉到母亲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新结的痂上——那是昨天用美工刀划的,被手表遮住了大半。
“是因为我和你爸爸......?”
母亲的话语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下来。
诡黎摇了摇头。她突然想起今天放学后的场景:储物柜里黏稠的酸奶正沿着铁柜门缓缓滴落,保温杯中两条死鱼翻白的肚皮,课本扉页上用红笔写满了“去死”,笔画力道几乎划破纸背——这些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回。最终变成一句轻飘飘的:
诡黎我可能需要看心理医生。
三天后的治疗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心理医生俯身观察沙盘时,诡黎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学校医务室如出一辙的气息。医生的指尖悬在那些围成圈的玩偶上方:“这些是在保护中间的城堡吗?”
诡黎是监视。
她纠正道,手指拂过城堡尖顶,
诡黎它们等着看它什么时候死掉。
诊断过程像一场模糊的梦境。白炽灯下,医生圆珠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格外刺耳。当“重度抑郁症”五个字落在诊断书上时,母亲涂着丹蔻的指甲在“自伤行为”那栏留下了半月形的压痕。 母亲签字的时候,钢笔在监护人栏洇开一片蓝色的泪渍。而诡黎盯着候诊室窗外的梧桐树,一片枯叶正从枝头坠落——就像她终于被正式承认的、溃烂的青春。
深夜的浴室里,诡黎坐在浴缸边缘,一圈圈拆解着手腕上的绷带。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在灯光下无处遁形。医用胶布撕离皮肤的轻响中,她忽然想起今天医生的话:“当你准备好说出真相的时候,这些伤痕才会真正愈合。”
绷带最后一层揭开时,诡黎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母亲的哭声。那些压抑的抽泣声让诡黎想起被倒进储物柜的酸奶——同样黏稠的、发酵过的悲伤。她把脸埋进湿毛巾里,终于哭了出来——为说不出口的校园暴力,为支离破碎的家庭,也为被标注了“重度抑郁”的自己。
可喜可贺的是,诡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休学批准书。
那天下午,她站在教务处门口,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打在批准书上,将"重度抑郁发作"几个字照得发亮。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边缘,突然想起那些被同学撕碎的作业本——现在终于轮到她自己撕碎些什么了。
回到家,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小台灯在画板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未完成的画布上,一个模糊的人形站在星空下,脚下是支离破碎的镜子。她拿起画笔,却在调色盘前犹豫了——该用什么样的颜色来描绘这种解脱与失落交织的感觉?
门外,母亲轻轻敲了敲门,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阿黎,要不要吃点水果?”
诡黎的笔尖悬在半空,一滴红色的颜料落在画布上,像一颗坠落的星星。她想起昨天最后一次去学校收拾东西时,那几个欺负她的女生躲在走廊拐角偷笑的样子。
诡黎不用了。
她回答道。画笔终于落下,在画布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痕迹,像是手腕上的伤口。
书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所谓的朋友发来的消息:
“你怎么收拾东西走了?不上学了?”
她瞥了一眼,没有回复,转而拿起刮刀,将颜料狠狠地抹开。画布发出细微的呻吟声,仿佛在替她哭泣。
在这个被阳光遗忘的下午,休学批准书静静地躺在床头,像一张通往未知世界的单程车票。而诡黎只是不停地画着,画着,仿佛只要把这幅画画完,就能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如此痛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