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夕阳将玄关染成橘红色时,诡黎的帆布鞋在实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梅雨季的闷热黏在皮肤上,但真正让她呼吸凝滞的是空气中陌生的气息——沉郁的雪松木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彻底覆盖了母亲惯用的茉莉香水。
客厅里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还有低沉的男声,语调平稳,偶尔夹杂着母亲轻柔的笑。那笑声让诡黎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书包肩带,帆布纤维摩擦着掌心,粗糙的触感提醒她这一切并非幻觉。
母亲正和两个陌生男人围坐在茶几旁,玻璃台面上摆着切好的西瓜,茶几上摆着切好的水果和冒着热气的红茶。听到脚步声,母亲转过头,嘴角扬起一个诡黎许久未见的笑容,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重担。
“小黎,回来啦?”母亲站起身,声音轻快得有些不真实,“来,介绍一下,这是你爸爸,还有你哥哥,朔夜。”
父亲——如果她可以这样称呼他的话——是个戴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眉宇间有种学者的沉稳。他朝她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却看不出是礼貌性的微笑,还是真的在表达善意。
而那个叫“朔夜”的男生,比她高出一个头,黑发略长,眉眼深邃,碧绿的双眸如同幽邃的森林。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既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刻意疏离,只是轻轻颔首,
朔夜你好。
诡黎的喉咙发紧。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突然多出一个“爸爸”和一个“哥哥”。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走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语气温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诡黎没说话。
她盯着朔夜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什么……厌恶?虚伪?或者至少是一点不自然? 但他的眼神很静,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让人看不透真实情绪。
晚饭时,餐桌上多了两副碗筷。母亲新换的米色桌布上,四套餐具整齐地排列着。父亲话不多,偶尔和母亲讨论某个学术期刊的最新论文,而朔夜则坐在诡黎对面安静地吃饭,他夹起一块清蒸鲈鱼最嫩的部位,自然地放进诡黎碗里,动作熟稔得仿佛他们早已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诡黎盯着碗里的粘着葱花的鱼肉,忽然觉得荒谬。
她的人生,就这样被改写了?
夜里,诡黎仰面躺在床上,空调的冷风像蛇一样钻进被窝。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是“暗影使者”发来的消息,但她没心情回复他。屏幕的微光熄灭后,房间重归黑暗,却让那股躁动在胸腔里愈发清晰。
她突然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板上,木质地板发出细微的呻吟。她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取出那柄藏在小说下的美工刀。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金属的蓝光,手腕内侧的陈年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痒。
美工刀从指间滑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诡黎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血珠顺着腕骨滑落,在床单上洇开几朵暗红的小花。空调的冷风拂过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她记忆中那种解脱般的快感。
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尖锐得像是某种嘲笑。手腕上的血渐渐凝固了,形成两道丑陋的暗红色痂痕。诡黎用舌尖舔了舔伤口,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提醒着她这副躯壳尚且活着。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暗影使者”的头像在黑暗中闪烁,但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母亲的笑声、陌生的雪松木香、碗筷碰撞的声响……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手机屏幕最终暗了下去,“暗影使者”的头像与未读消息一起沉入黑暗。
她忽然想起朔夜的眼神,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之下,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