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守城的士兵加快了自己的进食速度。
这是一座边邑城市，起义军马上就要打到这里来了，而他作为“眼睛”，一定要时刻打起精神。
盛在木头容器里，用麦子与热牛奶做成的粥，由于室外空气寒冷——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在南方，这很常见——送到他手上时已经冷掉，老实说非常难吃。
即使如此还是非吃不可，否则接下来有很长的仗要打，身体会撑不住，而且也没其他东西可吃。
况且虽然有人可以换班，但这个士兵却不认为换班会顺利，今后想必没有多少时间用餐。
所以今天的午饭份量才会这么多。
他用品质粗糙的木汤匙把粥一口气扒进嘴里，硬是将糊糊的——麦子吸光了牛奶——白色块状物塞进胃里。
餐点就只有份量够多，所以饱是饱了，但想到这份难以下咽的餐点可能是人生最后一餐，心情就郁闷起来。
他是以义军立场来看的敌国的一个普通士兵，他的父母都是战将，不过父亲已经牺牲了，母亲作为独女，已经被送回国。
他十分敬重他的母亲，作为一个妇女，她却从小受到严苛的锻炼，成长成为一个可以手持刀剑踏上战场的人。
留在这里的他便做好了决悟。
像是父亲或母亲展现的，对国家的鞠躬尽瘁。
自身对故乡的感情。
恐怕再也不能返回祖国的未来人生。
与几个朋友之间的回忆。
各种事物浮现并盘旋在脑海中，啵的一声弹开消失。
只是在它们当中，有一件事物从不曾消灭，保留了下来——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自己是守城巡卫的成员。
虽然他还不明白何谓正义，即使如此，只有一件事他能抬头挺胸地说出口。
“即使如此，我身为这个国家的人民，认为自己必须尽力为了百姓。帮助弱者——拯救受苦的人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就要追溯到战争爆发的契机。
数百年来，这个国家一直以其强大的军事力量和无可比拟的胜利记录而闻名于世。
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们深信，通过对外战争扩张是维护城市繁荣和国家安全的不可或缺的手段。
敌国位于大陆中心，周边山脉环绕，形成了自然的防御屏障。然而，这也将它置于与其他邻国进行交战的关键位置。
统治者们相信，通过不断地扩张领土，能够巩固自己的地理优势，并更好地保护自己免受敌对势力的威胁。
同时，作为一个快速发展的城市，需要大量的资源来支持其经济增长和人口扩张。通过对外战争，他们能够征服其他国家并获得更多的资源，满足城市发展的需求。
包括他、他的父母在内的人民将战争视为一种荣誉和权力的象征。
他们相信，通过在战斗中取得胜利，他们可以证明自己的优越性，并巩固自己在大陆上的地位。
也是基于这种观念，社会中，军事荣誉和各种成就被高度赞扬和尊重。通过保持对外战争的持续，这个国家能够转移内部矛盾和压力，减少社会不满，从而维持社会的稳定。
然而，这种无休止的战争扩张也带来了自身面临的挑战和问题。国家不断耗费资源和人力，社会不公平现象增加，世界对其行动产生了质疑和担忧。
但是如果有这么一块肥肉，可以任凭别人割肉抽脂，那么，这些在敌国内部的不公，就转移到了那一块肥肉之上。
但是随着王国旧贵族阶级势力的基本覆灭，新诞生的起义军们却要把已经取得的肉和油全部抢回去。
日积月累的反击之下，敌国内部也处处堪忧了起来。
在战争爆发之前，他们的村庄遭遇过饥荒，以至于有传出人吃人的场面，这非常的恐怖，直到战争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属于他边缘故乡的和平，也才真正到来。
只是他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
“就算是再强大的人，遇上比他更强的对手，也只能遭到剥削。”
他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就想起如果到手的肥肉在这里又被人夺去一块，那他挚爱着的故乡，将会是何种下场。
他早就决定不再让自己的人挚爱再次尝到那种炼狱的滋味，因而提升了战意。
“——确认敌军展开进击！守卫此处的全体人员进入战斗准备！”
远方传来大声吼叫。
那是几倍于他们守军的起义军，乌压压的一片，仿佛要引起地鸣踏平整个世界。
所有人一齐将粥扒进嘴里，就战斗位置。
破万军势一齐展开行动时，光是这个动作就能令空气振动，彷佛连城墙都为之震撼。进逼而来的沉重压力几乎将人压垮。
事实上，在彷佛摇撼大地的进军喧闹声中，他的敏锐听觉听见民兵发出的沙哑惨叫。
这些民兵有的也是这个遭受侵略的国家自己的人，一餐饱饭便可收买他们作为“协军”，直白点说就是叛国贼们。
现在他们看到了要送命的危险，自然是落荒而散。
士气急剧下滑。
但这个士兵无能为力，身分地位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的职责就只是等敌人进入射程范围后，让敌人吃他的箭矢。
可是当他伸出头看到起义军们推在第一排的装备，他瞬间有些傻眼了。
他曾经见过他们在进攻的时候所使用过的投石车和弩炮，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片土地上反抗的人们早就拿出了相同的武器来进攻他们。
也难怪这些协军会感到如此害怕，因为他们看到了，城墙之下一排的弩箭，想起了曾经被敌国支配的恐惧。
然后——
巨大的装有弩箭的战车开始启动。
“射！”
“嘣！”
不是说笑，城墙确实摇晃了，有几处的垛墙甚至被射垮。
看样子运气好，并没有人因此丧命，但真的只是运气好。
巨大箭矢击碎了垛墙，那与其说是箭矢，毋宁说成长枪比较贴切。
可能比这个可怜的守军士兵个头还高的特粗长枪高速击出，刺进了城墙。
碰上这种情况，只能说不愧是攻城武器。若是被这种东西射中，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类撑得过。
是撤退还是坚持下去抗战到底？
等他还在想着这些问题时，敌人已经开始第二波攻击。
城墙再次被宛如巨大长枪的箭射中，剧烈摇晃。摇晃程度比刚才还激烈，绝不是心理作用。
同时，某种莫名其妙的声音传了出来。
“唔唔呃呕呕喔喔……”
他往声音传出的方向一看，恐怖的光景铺展开来。
射来的一支箭矢击碎垛墙，贯穿躲在墙后的一名协军士兵。
血液变成大颗气泡，从嘴里溢出。
那个协军士兵痉挛抖动了几秒后，身体像断了线的人偶般不支倒地。
不对，虽说是不支倒地，但因为粗如木桩的箭矢将他像昆虫标本般固定在城墙上，所以只是手脚瘫软下垂就结束了。
看到一具过度凄惨的尸体就此完成，有人发出惨叫。
死了一个无名小卒，对大局不会有影响。
然而那种死法会引起强烈恐惧，逐渐传播给周围所有人。
下一个也许就轮到自己了，绝非事不关己的事实刺激到求生本能，令人全身发抖。
这个士兵无法做抵抗，所有人都一样，趴在地上等敌方停止攻击。
有时候城墙的碎块甚至洒落在他们身上，还有一些士兵偏偏运气不好被射中，当场毙命。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祈求敌人能停止攻击。
只能在心里祈祷着自己不会是下一个殒命的人。
不久，又是第三次、第四次。
也许是因为他命不该绝，他总是能幸运的避开这些巨大的箭矢活下来。
这份幸运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
在破碎的古城墙上，残破的石块和尘土遮蔽了太阳的光芒。
一对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他们穿梭于废墟之间，熟练地搜寻着城墙上幸存的敌人。
他们目的性很强，对于协军士兵，他们只是将其击晕，而那些分明穿着敌国军服的人，却被一刀割喉。
而这个敌国士兵只是多看了其中一个刺客一眼，他的面门便被突然突进到他面前的人刺穿。
看来他是再也回不到那个挚爱的地方了，不能怪别人，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玄手持匕首，冷酷地扫视着四周，他的眼神透露着无情和果断。
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迅速地制服每一个敌国士兵，将他们默默地解决在阴影中。
与之相反，这是珏第一次杀人。
每一次刀尖刺入敌人的身体，她自己都会心一禁，这种掠夺别人生命的感受，就好像是连自己的灵魂都会被抽离。
她已经理解了为什么玄的眼神总是如此冰冷。
“我不希望你的双手染上鲜血。”
珏回想起出发前玄对她说的话。
但是自己执意要来，玄也只好答应了。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因为敌人死去的父亲，因为他们的入侵死去的母亲和妹妹，珏毅然决然。
当时玄也是读懂了珏的愤怒，不说别的，就连自己有一段时间也以复仇作为活着的动力，看来是阻止不了珏的前往了。
珏剑技的突飞猛进，玄不担心她会有危险，她在这片废墟之中已经成为了复仇的剑姬。
她手持双刃，优雅而又凶狠地挥舞着武器。她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每一次击杀都显得极其干净利落。
在城墙上，玄和珏配合默契，行动如同一体。他们的身影交错于废墟之间，仿佛幽灵般快速穿梭。
没有任何一个幸存者能逃脱他们的双刃，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清他们的真实面孔。
在战场的余晖渐渐隐去，月光洒在废墟之上，照亮了那个独自坐在残垣断壁间的剑姬。
珏手持战剑，剑刃上还残留着鲜血，眼神中透露着复仇完成后的混杂情绪。
“回去吧。”
“嗯……”
第一次用剑刺入敌人的身体，让珏感受到了复仇的甜蜜，但同时也让她心头涌起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混乱。
在激动与恐惧交织的情绪下，她身心俱疲。
回到了他们的现居处，玄自然是上前关心。
“没受伤吧？”
“没。”
玄静静地走近，坐在她身旁。
玄知道珏此刻内心的纷扰和不安，他轻声安慰道：
“很难受吧？”
“嗯……”
“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术。要背负起性命，这很不容易。”
“嗯。”
珏靠在了玄的怀里，尽量掩盖着她的后怕，但她的手依旧在颤抖着。
“珏，你做得很好，过程总会艰难，但我们始终需要面对。你不必孤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玄握住了珏的手，然后继续说道：
“不要被复仇彻底蒙蔽……对不起，我让你粘上了血。”
“不……没有……我很释怀……我终于能为我家人们的离世做些什么了……谢谢你……”
“可这不会是结束……这条路很长，我会陪着你的。”
玄能理解珏对敌国的痛恨。
他有些后悔，他教会了珏剑术，从而才会让她萌生出亲自复仇的执念，从而让她染上血，从而在这条路上一去不返。
但是他知道后悔是没必要的，他在珏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渊，他知道，这是必然。
珏抬头望向夜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最终没能流下。
她意识到，胸中的痛楚无法轻易消散，但至少有一个人，一个心灵相通的伙伴，愿意与她共同承担这份沉重。
月色下，玄和珏默默相伴。
他们之间的羁绊不仅仅是战场上的默契配合，更是心灵上的共鸣和支撑。
他们彼此相互依靠，尽管内心藏着无数的创伤和痛苦，但却在彼此间找到了一丝安慰和力量。
世界是残酷的。
即使如此，更多的人不想只是活着这么简单。
此时他们不知道，城墙事件将引起一场号称“史上最大一战”的大事件，敌国现在仅剩的两个将军、起义军各个势力悉数到场。
还有什么在等待着玄和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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