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议事的余波未散,次日辰时,蓦璃随蓦天一同踏入金鸾殿时,檐下银铃恰好撞碎一缕晨光,丹樨之上,明黄御座的帝王目光沉凝,太子宁奕辰立在侧旁,指尖摩挲着玉扳指,视线掠过蓦璃时,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审视。目光落在她腕间的赤金鐲上。
“慕国公。”皇帝将案前奏折轻轻一搁,目光先扫过蓦天,最终落在蓦璃身上,“昨日听闻蓦家内宅纷争,牵涉幕府人的命案与旧物遗秘,今日召你们父女二人前来,是想问个明白。”
蓦天躬身拱手,额角隐有薄汗:“陛下,臣教女无方,让阿璃为母鸣冤时行是稍显冲动,惊扰了圣驾,但安氏私吞中馈,买通张稳婆谋害主母之事,却有地契、账册为证,绝非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太子突然开口,嗓音温润如玉,却藏着针尖般的锋芒,“父皇,儿臣昨夜已命人核查,那所谓“实证”虽非伪造,却是蓦大小姐未经“主母”授意,私自潜入库房盗取所得。”他话锋一转,看向满朝大臣,“嫡女私翻庶母私物,已是逾矩:借私物搅动朝堂,”
满殿大臣顿时低声骚动,目光纷纷落在蓦璃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轻视。
蓦璃垂眸望着鞋尖,前世此刻,她早被安璇的哭诉、父亲的斥责压得抬不起头,落得个“痴傻无状”的骂名。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缓缓抬眸,声音清冷如泉,打破殿内的窃窃私语:“陛下,臣女翻查的并非是“庶母的私物”,而是与生母死因相关的证物:所求的也并非是“搅动朝堂”,而是还亡母一个清白。”
“清白?”皇帝眉头微蹙,“慕夫人当年难产而亡,有稳婆、御医为证,已是定论,何来“不清白”之说?”
“定论?”慕璃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叠得整齐的泛黄信笺,双手捧着上前一步,“陛下请看,这是生母临终前塞给臣女的绝笔信。这上面写着臣女是“天命凤女”,若母亲真是寻常难产,又怎会在弥留之际,留下这封关乎臣女身份和安危的遗言?”
殿内骤然寂静,连风吹过窗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皇帝抬手,内侍连忙接过信笺呈上前,帝王指间捏着纸页,目光扫过上面苍劲的字迹,又落在落款上的暮夫人的字迹上,指尖微微发颤。
“这……”皇帝抬眼看向慕天,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慕爱卿,你身为慕国公,竟从未知晓此事?”
慕天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躬身叩首:“臣……臣属实不知!夫人当年生产前并无异样,离世后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臣万万没想到……”
“她自然不会让你知晓。”慕璃接过话头,目光淡淡扫过太子骤然阴沉的脸,“母亲临终前曾说过”,“安姨娘不喜她诞下嫡女,恐我凤命外露遭人暗害”。如今想来,安姨娘当年能够顺利买通稳婆、掩盖真相,背后若无人撑腰,怎会如此顺遂?而太子殿下昨日急于核查“证物来源”,今日又急于指责臣女“逾矩”,莫不是怕此事牵连出更多不该被人知晓的隐情?”
太子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辩解,皇帝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深邃地看向慕璃:“你既自称自己是“天命凤女”,单凭一封遗书,未免太过牵强。可有更确凿的凭证?”
慕璃心中一动,知道这是扭转局面的关键。她攥紧那半块贴身藏着的碎玉,再次上前一步,将玉块高高举起:“这是母亲临终前交予臣女的信物,另一半玉坠,被母亲遗言传,本该与臣女这块严丝合缝的,如今正在太子妃的妆匣之中,料子、纹路与这半块一模一样,陛下可传旨查验。”
珠帘之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抽气声,正是随驾听政的太子妃。皇帝目光如电,瞬间扫向太子:“宁奕辰,此事你做和解释?”
太子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现,却只能强压下慌乱,躬身行礼:“父皇,儿臣……儿臣只是见太子妃喜爱此类玉饰,特意命人打造一个相似的赠予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玉坠竟然与慕夫人有关!”
“不知道?”皇帝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慕夫人遗物突然现世,牵扯出凤命之说,而与遗物成对的玉坠恰好出现在太子妃手中。你一句“不知道”便能够撇清关系?”他不在看台子,转而吩咐禁军,“传朕旨意:太子妃禁足东宫,彻查玉坠来历,不得有误!慕家内宅之事,慕爱卿回去后好生处置,约束家眷,若再闹出纷争,朕绝不轻饶!”
臣/儿臣遵旨!慕天和太子一同躬身领旨。
慕璃退回父亲身侧,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一局,她不仅揭开了安璇与太子之间的隐秘勾结,更让皇帝对她“天命凤女”的身份留了心。
金銮殿的朝议结束时,日头已过正午。慕璃随着慕天走出宫门,朱雀大街上的喧嚣扑面而来,腕间的赤金镯随着步伐轻轻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初胜喝彩。父女二人一路沉默,直到踏入慕国公府的朱漆大门,慕天才沉沉地说了一句:““你回主院歇息吧,安氏与妍若那边,我会处置。””
慕璃应了一声,转身在雪露的陪同下,走向阔别多年的主院。
暮色四合时,主院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草木与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院中的海棠树比记忆中粗壮了许多,枝桠伸展,像是在无声地迎接她的归来。前世,这棵树被慕姸若街口“木材合用”砍去做了家具,今生,它终究是保住了。
“小姐,您看!”雪露指着正屋门槛上悬挂的红绸,语气带着欣喜,“这是老爷特意命人挂的,说是“恭迎小姐回主院”呢!”
慕璃点头,抬步跨过门槛。屋内陈设随蒙着一层薄灰,榻上那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每一样物件,都承载着她童年的记忆。
“小姐,奴婢这就去打水来打扫!”雪露挽起袖子,就要往外走。
“且慢!”慕璃突然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窗棂下的一角。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划痕,细窄锋利,像是被匕首划过。她突然想起前世府中下人的闲聊:“二小姐小时候性子烈,玩刀子时不小心划破了大小姐的绣绷,被夫人狠狠的骂了一顿,”
她缓步走向书案,指尖轻轻拂过桌面的灰尘,灰尘之下,几道清晰的抓痕隐约可见,像是有人故意用指甲刮出来的,痕迹还未干透。慕璃眸光微冷,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慕妍若被禁足前,特意来主院留下的“手笔”。
或许是想破坏这里的陈设,或许是想留下什么阴私的记号。
“雪露。”慕璃收回手,语气平静,“去厨房要一碗热汤来,再把我妆匣里的蜜饯装一碟。”
雪露愣了一下:“小姐,您刚从宫里回来,要先吃点蜜饯垫垫吗?”
“不是我吃。”慕璃看向偏院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是给二小姐送过去。”
雪露满脸不解,却还是听话地去了。片刻后,慕璃提着食盒,亲自走向慕妍若的院子。
慕妍若的闺房在偏院深处,此刻窗棂间透出昏黄的烛光,显然,被父亲禁足的她,并未安分待着。
“小姐,二小姐方才还在屋里哭骂你呢,您这时候送东西过去,怕是……”雪露跟在身后,忧心忡忡地说道。
“就是要这时候去。”慕璃勾了勾唇角,“她越是恨我,就越容易露出马脚。”前世慕妍若总爱用“意外”伤人,今生,也该先让她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推开门的瞬间,慕妍若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涂抹胭脂。,见慕璃进来,她手一抖,胭脂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红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姐、姐姐?”慕妍若强装镇定地站起身,裙摆扫过满地碎胭脂,眼神闪烁不定,“父亲不是说让你禁足思过吗?你怎么敢擅自来我这里?”
“父亲让我回主院打理家事,并非禁足。”慕妍若将食盒放在妆台上,指间故意压在那碟蜜饯上,语气平淡,“父亲担心你被责骂后胃口不好,特意命我给你送来热汤和蜜饯,让你开胃。”
慕妍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换上那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姐姐真是有心了,还特意为我跑一趟。”她伸出手去拿蜜饯,指尖却在触及食盒的瞬间,佯装一歪。“哗啦”一声,盛满热汤的碗被打翻,滚烫的汤汁直泼向慕璃的手腕!
“啊!小姐小心!”雪露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上前阻挡。
慕璃却纹丝未动,任由温热的汤汁溅在袖口。她早料到慕妍若会来这么一手。
前世,慕妍若就常用这种“失手”“意外”来伤害她,或是失手弄脏她的衣物,事后再哭着向父亲求情,反咬一口说她“苛待庶妹”。
“二妹妹这是手抖了?”慕璃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拭着袖口的汤渍,语气云淡风轻,“无妨,一点热汤罢了,我皮厚,烫不着。”
慕妍若的脸色瞬间煞白。她本以为慕璃会被烫伤,届时她便可哭诉“姐姐故意上门找茬,害我受惊失手打翻汤碗”,让父亲责罚慕璃。
可没想到,慕璃不仅没被烫伤,反而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姐姐……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慕妍若声音发颤,眼眶瞬间红了,又要开始装哭。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慕璃打断她,将那碟蜜饯往前推了推,“快尝尝吧,这是父亲特意嘱咐厨房做的,说是你最爱吃的口味。”
慕妍若盯着那碟蜜饯,眼神复杂。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不甘心就这么认输,抓起一粒蜜饯塞进嘴里。
下一秒,她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喉咙,眼泪汪汪地望着慕璃:“姐姐……这蜜饯……好辣……里面是不是掺了辣椒粉?”
慕璃看着她狼狈的模样,轻笑一声:“二妹妹怕不是太久没吃这种蜜饯了,忘了滋味?若是吃不得,下次我让厨房换一种便是。”
她转身走向门口,声音淡漠如冰,“对了,父亲已经发话,主院今后归我打理。二妹妹若被禁足闷得慌,大可去前院找父亲诉苦。只是,下次再想做什么“意外”,二妹妹还是想清楚后果。”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慕妍若瘫坐在梳妆台钱,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断裂。
“贱人……竟敢这么骗我……”她盯着那碟蜜饯,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那蜜饯其实根本不辣,是她自己急着演戏,故意装做被辣到的样子罢了。
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慕璃早就识破了她的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