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小巷口在一把藤椅上,手里一支香烟,把自己浸泡在吐出的烟雾中。
她实在太瞩目。发是黑色,估计是染过的,烫得卷曲高高地耸立在头上,红色边框的墨镜,花哨的长裙。颈上两条闪闪的项链,两个同样闪光的耳环,左右手各两只手镯和两只戒指,金银和珠宝交错着,显得累赘。仿佛是很久以前美艳而富有的女子的装扮,与之不匹配的是她苍老的容颜和皱而枯黄的皮肤。
过路的人总是第一眼看到她,想打量她而又不敢看,只能走出几步后抛来怯生生的目光,也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太久,怕别人笑话。
“哎,又是这个老变态。”碎嘴的妇人走过总会念叨一句。
她并不是没听到,继续吞云吐雾,墨镜底下的眼角没有悲凉。
别人的碎语她从年轻时就听惯了。人总是可笑地恋旧,可笑得惧怕变迁,于是她甚至害怕有一天听不到别人的嘲讽,因为那只能证明她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是变态,因为她总做与她身份不符合的事。年轻的时候,她是黄花大闺女,一脚踏入了娼妓的世界;现在,她依然像从前一样的装束,然而已是一个年老的妓,一个年老的变态了。不同的是几十年前她是被逼无奈,而如今她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她有时候眯着眼睛隔了烟雾看人群,暗暗在心底想,那些不敢看她和嘲笑她的人中,有几个是羡慕她的呢?
夕阳渐渐消磨,还在天边留有一片红。她吃力地把藤椅搬小屋前,小小的似乎是屋檐的木头为藤椅挡雨。
她进了屋。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摘下墨镜和头上的饰品然后打开电视,而是点上一支烟,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一屋子黑白的脸庞。
屋子的正中央,潘阳华和年轻的她相互隔了相框依偎着。而方久荣,则在屋子的角落里笑得宠溺。
她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烟雾中眯起眼睛看着满屋子的面孔。大部分她已经生疏了,可他们都曾与她做过至少一夜的夫妻。
她想或许她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是个变态吧。
她的客人们都知道她的这个癖好,精心选了照片送给她。这些照片交给她时都只是薄薄的纸片,她后来将它们同年轻的她一起,全部加框收藏。那被人歧视的过往,此刻看来是这样精致。
不知是烟雾还是泪使她视野模糊。恍过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她只得摸索着开了灯。她还没有将白炽灯换掉,整个屋子在昏黄中暖和起来。
她的视线移到屋子正中唯一的女子上,此刻竟然觉得她有些陌生。像中的女子目光坚毅地与皮肤巴皱的她对视。她忽然发现,一直被称为变态的她,其实初心从来没有变过。倒是那些碎嘴的妇人,早就被凡间世事麻木了心。
她曾为了挚爱的弟弟顶着变态这个称呼,后来为了等潘阳华而不改装扮。潘阳华的照片她闭上眼睛都能描摹出来,而那个齐肩短发的女子她却很少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她灭了烟头,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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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说,好久不见老变态了。”
“哎哟,她早搬走了。”
“哟,这么多年了,说搬就搬啊?”
“前几天不是来了个老头子么?我看啊,他是来要钱的,老变态可不是只能躲债去了……”
“不是这样的!”小男孩拽开母亲的手。她走的那天,给了他一根棒棒糖,让他听完她讲他的故事。
妇人们笑起来,男孩母亲脸色青黑。
“那老变态把你儿子蛊惑咯……”
“回去记得给他叫叫魂……”
小男孩接着吮着嘴里的棒棒糖,想起她走时让他保密的约定,决定不理会这些奇怪的大人。她教他做什么都要使自己快乐,这比老师父母所教的舍己为人有道理多了。
说来奇怪,所有的小孩子,除了被她的打扮吓到的,都挺喜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