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锦旧梦(三)

皇后风寒所需的冬衣料子备齐，但更紧要的活计接踵而至——三日后是太后母族一位诰命老夫人的寿辰，皇后体恤长嫂心意，特命尚服局赶制一副精致的头面添作寿礼。这份差事细致紧要，曹姑姑亲自督办，连带着整个尚服局都愈发忙碌起来。

姜小梧也领了新差事。不再是整理丝线，而是被分派到司饰司，协助一位姓孔的典饰姑姑分拣和清洗用于镶嵌首饰的小珍珠粒和米粒大小的宝石。这活儿更熬眼睛，也更要耐性。孔姑姑做事极严苛，手把手地教新来的女孩子们，如何将珍珠按光泽、圆润度细细分类，如何用软毛刷蘸着特制的芙蓉膏轻轻擦拭宝石而不伤其面。

“指尖要稳，心里要静。”孔姑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小小一粒珠子，单看着不起眼，可聚在一起，便是珠光宝气。尚服局的手艺，就在这细枝末节里。”

姜小梧学的极认真。她指尖本就灵巧，在孔姑姑的指导下，渐渐掌握了那股轻柔又精准的力道。一颗颗圆润泛着柔光的珍珠在她指腹间滚动、筛选，分类入不同的白玉小碟，动作流畅而专注。阳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映得她低垂的眼睫在颊上投下密密的影子，额前几缕碎发柔软地贴在鬓边。孔姑姑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息

另一边，尚功局司宝司的工坊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凿击声、锉磨声、熔铸的风箱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石粉的味道。曲苓正抱着一堆刚捶打好的金叶银片，小心翼翼地送到最里面掌珍姑姑的案头。这些是用来给皇后寿礼头面做累丝底衬的。

她步子迈得老大，生怕怀里托盘里摞得高高的金片银片掉下来。刚绕过一座巨大的錾花铜台，脚下不知被什么细长的东西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

“啊呀！”

惊呼声和稀里哗啦的响声同时炸开。托盘脱手，金银片如同落花般洒了一地。曲苓自己也重重摔在硬邦邦的青砖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哎哟我的小祖宗！”掌珍赵姑姑正在案前检视累丝纹样，闻声抬头，看到满地狼藉和揉着手肘呲牙咧嘴的曲苓，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曲苓！跟你说过多少次，稳重点稳重点！这金片子银片子都是要嵌进头面里的胚料，摔出硬痕刮花了怎么办！耽误了皇后娘娘的差事，十个你也顶不起！”

周围干活的匠人虽没停下手中活计，但目光都瞟了过来，带着同情或看热闹的笑意。曲苓面红耳赤，顾不得疼，一骨碌爬起来忙不迭道歉：“姑姑息怒！姑姑息怒！是…是地上不知谁丢了一根铜芯没收拾，绊了我一下！”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蹲下去捡散落的材料。

“铜芯？”赵姑姑眉头一竖，眼神锐利地扫过工坊一角，一个低头打磨东西的小匠役脖子明显缩了一下。赵姑姑心中有数，冷哼一声：“哼，管好自己走路才是正经！这点材料看着不多，都是实打实的金贵，摔坏一点，从你月钱里扣！还不快收好了送过来！”

“是是是！”曲苓连声应着，手脚麻利地一片片拾起，仔细检查着，见没有明显磕碰硬痕才松了口气。她心里暗骂自己莽撞，又气那不长眼的家伙乱丢东西。把收拢好的托盘重新稳稳端起送到赵姑姑案头时，赵姑姑只冷冷瞥了她一眼：“放下，去帮朱师傅把淬火炉边的铜渣扫了，别在这儿添乱。”

曲苓心里委屈，也不敢辩驳，蔫头耷脑地去找扫帚。路过朱师傅身边时，看到他那张黢黑却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才稍稍觉得好受些。唉，这尚功局的热闹劲儿，可比尚服局的精细活儿难伺候多了！还是小梧在那边舒坦些吧？她忍不住想。

日子在一件件差事的累积中流转。尚服局这边进展顺利，寿礼头面的制作紧锣密鼓。这日午后，孔姑姑被唤去前头商议事情，留下姜小梧等几个得力的新人继续分拣一盒新到的粉水晶小珠。几人正屏息静气做着事，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嬉笑声，还夹杂着金器碰撞的轻响。

“快看看嘛！沁兰公主，这是我姨母托人从西域带来的新样子，可衬您这身新做的霞色宫装了！”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讨好的亲昵。

姜小梧手指一僵，听出这是江洄的声音。她下意识微微侧过身子，低下头，借着面前的木架子挡了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