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偏殿。
皇帝萧禄刚批完一摞奏章,正揉着眉心。内侍通传:“陛下,皇长子殿下求见。”
“宣。”
殿门开启,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踏入。萧长诀一身玄色暗云纹锦袍,外罩墨狐裘氅,步履沉稳有力。他刚从北境巡查军务归来,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眼神却愈发深邃锐利,如同淬炼过的寒星。他躬身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丛渊。”皇帝放下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北境军务如何?”
“回父皇,各卫所防务稳固,粮草充足。只是……”丛渊声音平稳,“边市贸易中似有异动,儿臣已命人详查,不日便有回报。”他条理清晰地汇报着巡查所见,言语间已初具上位者的气度与判断力。
皇帝微微颔首,对这个长子的历练成果颇为满意。他话锋一转:“你姑母前日入宫,提及尚服局新晋了一位七品尚饰,手艺精湛,心思沉静,尤其在一幅旧绣图的辨识上颇有见地,颇得皇后喜爱。皇后千秋节在即,宫中需备厚礼。你既已回京,此事便交由你协理内务府督办,务必周全。”
萧长诀眸光微动。姑母萧长愿甚少夸人,竟会特意提及一个女官?尤其还提到“旧绣图辨识”?他脑中瞬间闪过姑母书房里那幅神秘的青鸢绣图,以及那个在宫道寒夜中跪着的单薄身影和那双沉静的眼眸——姜小梧。难道是她?她竟能辨识姑母珍视之物?这女子……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儿臣遵旨。”他垂首应下,心中却已有了计较。协理内务府督办千秋节,这差事看似琐碎,却涉及宫廷内外诸多关节,是难得的历练,也意味着……他将有更多机会接触尚服局,接触那个被姑母和皇后都留意到的女子。
父子二人又议了些朝务。丛渊告退时,在殿外廊下,恰遇刚刚觐见完毕、正从殿内退出的宋晏然。
两人在朱漆廊柱下迎面而立。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宋晏然脚步顿住,抬眸看向萧长诀。那双曾清澈温润的眼眸,如今深如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情谊的残存记忆,有被当作棋子摆布的屈辱与不甘,有对帝王心术的敬畏,更有对眼前这位昔日好友如今皇子身份的深刻疏离。他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见过大殿下。”
萧长诀看着眼前一身戎装、气质冷峻的昔日好友,心头亦是百味杂陈。两年前那场“抄家”,是父皇亲手布下的局,旨在考验他能否“秉公执法”、“不徇私情”。他亲手签下文书,亲眼看着宋家大门被封,那份明知是戏却不得不演的煎熬与对好友的愧疚,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的:“宋统领,好久不见…”
两年前的冬日,寒风呼啸的吹着在得知大厦将倾之时,宋晏然立刻写信给萧长诀,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为自己家族肃清,信是迟迟未等来的,却在抄家之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父皇特意恩许宋家男丁皆可参军,其余人员流放边疆,无召不得返京”
没有寒暄,没有叙旧。
宋晏然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为陛下尽忠,不敢言辛苦。殿下若无他事,末将告退。”他语气平淡,字字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你……”萧长诀还想说什么。
宋晏然却已躬身一礼,不再看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决绝而孤寂。
萧长诀站在原地,望着那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久久未动。寒风卷起他墨狐氅的衣角,带来刺骨的凉意。他知道,那个曾经与他策马同游、吟诗作赋的宋晏然,早已在那场“风波”中消失。活下来的,是骁骑卫统领宋晏然,一个深知宫廷险恶、背负着复杂过往的……陌生人。
姑母的提醒、皇后的千秋节、尚服局的姜小梧……这些纷繁的思绪在丛渊脑中交织。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这深宫之路,从来就不是坦途。他转身,朝着内务府的方向走去。前方,还有更复杂的棋局等待着他去落子。
尚功局司宝司内,曲苓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熔融的金液注入泥范预留的浇口。泥范经过精心烘干,裹得严严实实。随着金液缓缓注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成了!成了!”待泥范冷却敲开,一条栩栩如生、鳞爪飞扬的盘龙金饰赫然呈现!龙鳞细密均匀,龙须纤毫毕现,浑然一体,毫无瑕疵!
“好!好一个‘失蜡灌沙’!”赵姑姑捧着那金饰,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苓丫头!你这脑袋瓜子真是块宝!这次可立了大功了!长公主府这套马鞍金饰,就凭这个,定能拔得头筹!我这就去为你请功!”
曲苓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自己亲手雕琢、灌注的成果,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知道,这次成功,将是她晋升路上最坚实的一块踏脚石。
而在尚服局的姜小梧,也收到了皇后千秋节筹备的正式文书。她展开卷轴,看着那繁复隆重的典礼要求,眼中闪烁着沉静而坚定的光芒。她知道,更大的挑战与机遇,就在眼前。而这一次,她将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长公主府内,萧长愿看着心腹呈上的、由姜小梧亲手绘制并标注了修复建议的青鸢绣图摹本,指尖在那流畅的线条上轻轻划过。那摹本不仅完美复刻了原图神韵,更在几处磨损处标注了精妙的修复针法建议,足见绘图者对此道浸淫之深。她冷硬的唇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这个姜小梧……确实有些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