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千秋节临近,宫廷上下弥漫着无言的忙碌与节庆的庄重。为彰显恩泽,皇后苏引梦特命内务府于千秋节前三日在御花园琼华阁设小宴,款待宗室近亲及部分勋臣家眷。尚服与尚功二局自是忙得脚不沾地。
琼华阁临水而立,雕梁画栋。入夜后灯火辉煌,琉璃宫灯沿水榭垂悬,倒映池中,碎作满池金箔;锦缎铺陈案几,金玉器皿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光泽。丝竹清音绕梁,华服贵胄言笑晏晏,光影声色织就一片富贵升平。
姜小梧作为七品尚饰,专司女眷所用帕子、香囊、扇坠等随身小饰物的最后查验与应急之责。靛青官服衬得她身形纤直,腰悬青玉佩绶,行走间步伐沉静无声。她穿梭于回廊偏厅,目光如精准的尺,寸寸量过繁华深处的每一处细节。手中锦盒是她的百宝,盛着备用绣品,以备不虞。周遭喧嚣似与她隔了一层无形的纱,唯职责精微处是她心神所系。
宴至中段,气氛愈酣。席间,一声稚嫩惊呼陡起——一位小郡主失手打翻玉碗,甜羹泼溅,污了邻座诰命夫人簇新的鹅黄云锦披帛。污渍刺目,小郡主惊吓啼哭,诰命夫人眉心拧结,碍于场合强抑愠怒,氛围瞬时凝滞。近侍宫女慌忙擦拭,却徒劳。
姜小梧闻声即至,明眸一扫,情况已了然。她无声蹲下,靛青袍角如静水深漪落于华毯。自锦盒取出素白细棉布、小巧琉璃瓶(内盛尚服局特制去污凝露)。动作沉稳明晰:“夫人莫急,容奴婢一试。”声线温和却自带抚慰之力。先以干布精准吸附余沥,再凝神滴落数滴凝露于污痕边缘,指腹力道轻得如同怕碰碎蝶翼,打圈晕开。灯火映在她专注侧颜,鸦睫低垂,似正完成一件精妙绣品。须臾,那刺眼甜羹污迹竟真被轻柔抹去
诰命夫人紧蹙的眉峰微展,目露惊异:“好巧的手!竟真……”
“夫人过誉。”姜小梧欠身,又自锦盒取出一枚精巧香囊——鹅黄绡纱上,同色缠枝莲纹绣得灵动清雅,递上:“此囊内填特制香粉,可吸附水汽余味。夫人暂佩此物,待回府后交绣娘细熨,当可无碍。”
指尖触及香囊,丝线细腻温润,清雅气息缭绕,诰命夫人心中郁结尽散:“好!心思这般玲珑,是哪一司的女官?”
“尚服局尚饰,姜小梧。”
“姜尚饰,本夫人记下了。”诰命夫人含笑系上香囊。小郡主也止了哭,圆睁着眼看她。
姜小梧报以温和浅笑,行礼,转身隐入流动的光影中,仿佛从未惊起半点涟漪。
而这涟漪,却无声地漾入水榭回廊下,一袭墨蓝暗云纹锦袍的宋晏然眼中。
他是奉命赴宴,心却如冰封古潭,只欲循礼敬酒后离席避开纷扰目光。行至此处,那纤巧沉静的靛青身影却无意间锚定了他的视线。灯火煌煌,将她蹲伏专注的侧影勾勒得分明——低垂的睫,凝神的眼,沉稳精准的手势……那份在突发混乱中呈现的、近乎艺术般的从容周全,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灵巧的手指、平静的眉眼间多停留了一息。七品尚饰?如此年轻已是七品?更难得是这份沉静与机敏。在那双明亮的眼眸抬起、身姿轻盈退却的刹那,他心湖如被一颗微冷的、却自有光华的玉石轻轻叩击,留下一个清晰而微妙的印记。
——一个值得留意的尚服局女官。
宋晏然面上依旧覆着清冷疏离的薄霜,步履未停,径直朝主殿方向走去。
然而,这短暂的、因初生好感而生的停顿,未能逃过另一双锐利的眼睛。
回廊另一端,萧长诀正与内务总管低语,深沉目光状似无意扫过水榭。宋晏然凝望的身影,姜小梧退开的沉静风姿,皆落入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