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

皇后千秋节的筹备，如火如荼地迈入了最后的冲刺。内务府督办、皇长子萧长诀几乎日日亲临各司衙门巡视检阅，事无巨细，要求之高、督促之严，让整个尚宫局上下都绷紧了弦，气氛凝重得如同大战前夕。

这日午后，姜小梧奉尚宫严命，怀抱着刚刚核定的、为皇后千秋节典礼特制凤袍所配套的十二幅宫绦纹样卷轴，需紧急送往御花园东暖阁呈内务府总管过目定稿。东暖阁紧邻一片绚烂梅林，此刻已成为千秋节筹备的核心之地。

姜小梧步履匆匆，靛青的尚饰官服裙裾在穿过抄手游廊的春风中微微拂动。春日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落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她无暇欣赏，只全神贯注于思虑待会儿的呈报：这套纹样是她耗费数个不眠之夜的心血之作，反复查阅古籍、揣摩皇后偏好，才绘成这组既端丽磅礴又蕴含吉祥深意的图稿，连一丝一毫的配色、云纹走势、瑞兽形态都力求完美。

行至梅林幽深之处，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临水的开阔石台，东暖阁便坐落其上。台边数株晚开的玉蝶梅，犹自吐露着幽冷的芬芳，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姜小梧正欲加紧步子，目光却倏地被平台边缘、凭栏临水的一道身影牢牢锁住。

那人背对着她。身姿如渊渟岳峙，颀长而挺拔，似悬崖劲松，又如匣中寒锋。他未着皇子常服，而是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箭袖劲装，线条极为利落，外罩一袭墨色狐裘大氅，华贵的毛峰在阳光下流淌着深沉光泽。乌发仅以一枚简朴墨玉簪松松挽就，散漫中透着难掩的矜贵。

他正微微俯首，修长如玉的手指从冰冷的石栏杆上捻起一片被风遗落的玉蝶梅花瓣。那动作散漫优雅，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慵懒。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如刀刻，下颌线条利落冷冽，周身弥漫开一种无形的、沉淀千钧般的威仪，连周遭流动的空气都仿佛瞬间凝滞。

姜小梧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此人不凡！绝非寻常宗亲或勋贵！

仿佛心有灵犀，那身影缓缓直起腰身，转了过来。

刹那间，姜小梧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周遭所有的声息色彩骤然褪去，唯余那个身影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年轻，却已锋芒毕露，每一寸线条都淬炼着久居高位的冷硬与锐利。冷白的肤色映衬下，斜飞入鬓的墨眉气势迫人，最让人窒息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无尽寒夜，瞳仁是极致的浓墨，此刻映着粼粼水光与漫天阳光，却只反射出深不见底的幽冷与审视。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带着洞悉一切的锋利，仿佛能将人灵魂都看穿。薄唇紧抿，勾勒出一道疏离而冷硬的直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整个人，就是一柄未出鞘却已剑气冲霄的绝世名剑，锋芒敛于内，威仪现于外，令人望而生畏，不敢僭越半分。

姜小梧心头如擂鼓！能在这宫中拥有如此迫人气场、如此年轻却威势惊人的——唯有那位奉旨督办千秋节、深居简出却权势日重的皇长子，萧长诀！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驱使，她深深垂首，膝盖一弯，无比标准地行下大礼，声音极力维持着平稳，却因紧张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颤：“奴婢尚服局尚饰姜小梧，参见大殿下。”

萧长诀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秤砣，沉沉落在眼前恭敬行礼的女官身上。靛青的官服素简，却意外地衬出她纤柔的身段。她低垂着头颈，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后颈皮肤，线条优美，在日影下显得有些脆弱。她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声音里的那丝微颤与她强撑的镇定形成了奇异的张力。

姜小梧……这个名字，他不陌生。姑母萧长愿次提及尚服局有个“心思极静、手艺堪比大家”的七品尚饰；皇后也偶尔流露过欣赏；更别忘了，前几日的琼华阁夜宴，那个宋晏然的目光……也曾为她短暂停驻。原来真人，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