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微澜(一)

皇后千秋节风波虽已过去数日，但余波未平。朝堂之上，皇帝震怒于典礼上的“意外”，责令严查，虽尚未揪出幕后黑手，但负责典礼安保、台阶铺设的一干人等皆受责罚，气氛肃杀。后宫之中，皇后对姜小梧的格外恩宠与那日探视后的异常失态，也成了私下里悄然流传的秘闻。

萧长诀这几日忙于协助父皇处理千秋节后续的问责与安抚事宜，几乎脚不沾地。他面色冷峻如常，行事雷厉风行，将内务府与相关衙门梳理得井井有条，效率之高令人侧目。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案牍劳形间隙，脑海中总会不期然地闪过丹陛之上，那个靛青身影毫不犹豫迎向玉雕的画面，以及她被搀扶下去时苍白隐忍的侧脸。

那份决绝的勇气，那份沉静的坚韧，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在生死关头爆发出那般力量，也从未见过谁在重伤之后，还能保持那份近乎固执的沉静。这与他所知的任何深宫女子都不同。

这日午后，他刚从刑部衙门出来，正欲回宫复命。贴身侍卫墨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殿下，尚宫局那边传来消息，姜掌司伤势已稳定，太医说骨裂需静养月余，暂无大碍。皇后娘娘将她安置在靠近凤仪宫的竹韵苑养伤，赏赐颇丰。”

萧长诀脚步未停，面上毫无波澜，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然而，他握着马缰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

竹韵苑……他记得那个小院，清幽安静，确实适合养伤。

回到宫中，向父皇复命完毕。皇帝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难得温言道：“这几日辛苦你了。皇后那边……姜掌司之事，她心中感念，你也该去看看。毕竟，她救的是国母，于社稷有功。”

“儿臣明白。”萧长诀垂首应道，心中却微微一怔。父皇竟也特意提及……看来姜小梧此次，是真的入了帝后之眼。

走出紫宸殿，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宫墙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初春傍晚的微寒。萧长诀站在高高的宫阶上，望着凤仪宫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去库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墨影一愣：“殿下要取何物？”

“取那盒‘九转续玉膏’。”萧长诀道，语气不容置疑。

墨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九转续玉膏！那可是西域进贡的疗伤圣药，对筋骨损伤有奇效，宫中存量极少，连陛下都甚少赐下！殿下竟要取此物……

但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竹韵苑内，药香袅袅。姜小梧肩头的伤处已换了新药，缠着干净的细棉布。她依旧不能有大动作，只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最后的天光，翻阅一本内造司送来的新贡宝石图鉴。夕阳的金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睫低垂，神情专注。

院门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守院宫女恭敬的请安声：“奴婢参见大殿下。”

姜小梧闻声，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放下图鉴，抬眸望去。

只见萧长诀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墨色披风，身姿挺拔如松，正迈步走进院中。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肩头，却仿佛被那身冷冽的气息隔绝，未能带来丝毫暖意。他面容依旧冷峻，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眼神深邃如寒潭，目光精准地投向窗内的她。

姜小梧连忙起身，忍着肩头的不适，屈膝行礼：“奴婢姜小梧，参见大殿下。”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因动作牵动伤处而生的细微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