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醪糟冰粉

·

琴房玻璃门的雾气还没散尽，程纭嘉就被秋阳刺得眯起眼.

台阶下何运晨正把牛皮纸档案袋塞进自行车筐，旁边穿香云纱旗袍的女人突然转身.

高女士的玳瑁眼镜链扫过银杏叶，像探测雷达锁定了目标.

高依宁“嘉嘉！”

高跟鞋尖碾碎枯叶冲来，程纭嘉的帆布包带被攥进染着凤仙花汁的掌心.

高依宁“晨晨说你发烧请假，这不好好的嘛！”

旗袍盘扣硌着她锁骨，何运晨在五步外僵成石膏像.

保温杯盖旋开陈皮香气的热雾，高女士的珍珠戒指点过程纭嘉鼻尖.

高依宁“去年立冬那碗醪糟冰粉，阿姨现在想着都暖心窝子！”

那晚何运晨为躲辩论社学妹，拽她挤进糖水铺卡座.

糖水铺的玻璃门凝满水雾，将冬夜街灯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程纭嘉的塑料勺陷在醪糟冰粉里，桂花蜜顺着碗沿淌成粘稠的河.

何运晨突然拽着她钻进最里侧的卡座，木椅腿刮出刺耳尖鸣.

何运晨.“别回头。”

他压低嗓子，热气呵在她冻红的耳廓.

何运晨.“辩论社那个学妹在门口。”

程纭嘉的勺尖戳破冰粉里颤巍巍的气泡.

三小时前这人还西装革履在模拟法庭大杀四方.

此刻蜷在霓虹灯牌阴影里，领带松垮得像条绞索.

程纭嘉.“何律也有今天？”

她舀起酒酿圆子塞进嘴里，糯米团子堵住未尽的笑.

玻璃门叮咚作响，何运晨猛地扣住她后颈压向自己.

程纭嘉的勺子卡进他齿关，冰凉的瓷柄撞上温热的舌.

何运晨.“配合。”

他喉结滚动，醪糟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

程纭嘉的指甲掐进他小臂，视线越过他肩头.

穿JK制服的学妹正举着手机对菜单拍照，羊绒围巾尾端绣着“He Y.C.”的缩写.

卡座顶灯忽明忽灭，何运晨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她颈侧动脉.

瓷勺还横亘在两人唇间，冰粉的凉气混着他呼吸的白雾，在逼仄空间里织成蛛网.

高依宁“晨晨？”

玳瑁眼镜链扫过程纭嘉额角时，何运晨手肘撞翻姜撞奶.

瓷碗碎裂声里，高女士拎着的纸袋飘落.

靛蓝围巾上“早日脱单”的十字绣灼人眼目.

何运晨.“妈！她嗓子疼...”

何运晨慌乱去挡泼洒的乳白浆液.

程纭嘉唇角的桂花蜜将滴未滴，高女士的珍珠戒指已抚上她脸颊.

高依宁“哎呦这可怜见的！阿姨给你炖了川贝雪梨！”

沾着姜汁的瓷片在地上微微反光，映出何运晨捡拾时颤抖的手指.

高女士突然抽出程纭嘉齿间的勺子.

高依宁“用这个喂药才贴心！”

银勺磕碰碗沿的脆响中，他看见母亲把“早日脱单”的围巾塞进程纭嘉怀里.

玻璃门又响，学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霓虹里.

何运晨握着浸透姜汁的纸巾，糖水铺小票在掌心皱成团.

醪糟冰粉×1 姜撞奶×1 谎言×2

此刻教学楼台阶上，高女士的保温杯正飘出同样的陈皮香.

程纭嘉舌尖泛起那年冰粉的凉.

而何运晨钱包里，那张被姜汁洇出褐斑的小票，日期永远停在立冬的霜痕上.

铁盒盖弹开的脆响惊飞了枝头麻雀.

高女士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探进绒布里.

榛子酥碎屑雪崩般落进程纭嘉的衣领，沾在黑色挂脖背心的网纱上，像撒了层毒药粉.

高依宁“快尝尝！”

高女士的珍珠戒指磕在铁盒边沿.

高依宁“比你们约会那家破店强十倍！”

她刻意拔高的声调撞在教学楼玻璃幕墙上，折射出无数个何运晨惨白的脸.

程纭嘉指尖捻起半块酥饼，裂纹里渗出琥珀色糖浆.

和去年立冬糖水铺的醪糟同色.

那时何运晨为掩饰谎言喂给她的酒酿圆子，此刻正化作胃里沉坠的铅块.

何运晨.“妈...”

何运晨伸手要拦，竹编提篮突然横亘眼前.

高女士从篮底抽出靛蓝围巾抖开“早日脱单”的十字绣被阳光照得刺目.

高依宁“嘉嘉戴着！阿姨新绣的鸳鸯！”

围巾裹上脖颈的刹那，程纭嘉嗅到浓郁的陈皮香.

与糖水铺打翻的姜撞奶气息惊人相似.

何运晨的档案袋“哗啦”散落，辩论稿如白鸽四散.

他弯腰去捡时，程纭嘉看见他后颈沁出的汗珠，正顺着脊椎滑进“最佳辩手”的烫金标题.

高依宁“傻小子慌什么！”

高女士的玳瑁眼镜链缠住程纭嘉的发丝.

高依宁“去年送药那回，你给嘉嘉换毛巾不挺利索？”

她突然掰过程纭嘉的下巴.

高依宁“瞧瞧这脸色，晨晨是不是又拉着你熬夜？”

保温杯塞进程纭嘉掌心，杯壁刻着“晨嘉”的连体字.

滚烫的川贝汤在喉间翻涌，她突然想起大三肺炎时门缝塞进的药盒.

印着皮卡丘的纸袋里，退烧药压着张便签.

39.2℃该吃白色药片.

高女士热线：138xxxx

字迹与何运晨辩论稿批注如出一辙.

银杏叶飘落在散开的档案上.

程纭嘉俯身去拾，发间缠绕的围巾穗子扫过何运晨的手背.

他指尖悬在辩论稿的“伪证罪”条款上方，墨迹被落叶汁液晕开，像立冬那晚糖水铺小票的姜汁污痕.

日光如金箔熔铸在银杏大道上，每一片坠落的叶子都是凌迟的刀.

高女士指尖拈起最完美的那枚扇形金叶，玳瑁眼镜链扫过程纭嘉的锁骨.

高依宁“别动！阿姨给你簪上...”

何运晨的档案袋猝然炸裂.

辩论稿雪崩般倾泻，其中一页《论伪证罪的道德困境》正巧盖住排水沟铁栅.

他弯腰的瞬间，高女士的珍珠戒指已簪叶入鬓.

高依宁“那年晨晨偷拍你捡叶子，照片当屏保用到手机开不了机...”

风掠过树梢，程纭嘉耳后的银杏叶簌簌震颤.

何运晨的指尖离稿件仅剩毫厘.

却见泛黄的糖水铺小票从钱包夹层滑出，日期栏的“立冬”被水渍晕成泪痕.

小票背面朝上，露出钢笔速写.

糖水铺卡座里，程纭嘉的勺子正悬在他唇间，醪糟水珠将滴未滴.

程纭嘉.“阿姨您记岔了。”

程纭嘉突然按住发间金叶.

程纭嘉.“何同学拍的是辩论社资料。”

银杏叶在她指缝碎裂，叶脉如刑具的纹路.

高女士的竹编篮砰然落地.

三罐川贝枇杷膏滚向排水沟，琥珀药液漫过《伪证罪》标题.

何运晨伸向稿件的手僵在半空.

那片本该由他接住的银杏叶，正坠向沟底泛着药香的辩论稿残骸.

叶落触底的轻响里，程纭嘉转身拾起最远的药罐.

瓶身标签被撕去半角，露出何运晨的字迹.

日服三次 每次两片.

正是大三肺炎时塞进门缝的药瓶.

银杏大道尽头，黄子弘凡吼破音的《左手指月》隐约传来.

高女士的珍珠项链突然崩散，珠子滚进满地碎叶金屑里，像一场迟来多年的审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