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樱的操场空旷得像个巨大烤盘。
九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晒得塑胶跑道蒸腾起一股刺鼻的橡胶味,空气都扭曲了。
颜爵孤零零地戳在操场正中央。
外套早被他甩在滚烫的地面上,白衬衫被汗水洇湿了大片,紧紧贴在单薄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膀轮廓。
冰璃雪抱着新领的教材,沿着操场边缘的树荫往教学楼走。
她的视线,却像被某种无形的磁力牵引着,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烈日下的身影。
每一次看过去,心口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一下,闷闷的,带着点残余的麻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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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樱学院的清晨,像一幅被水洇湿的淡墨画。昨夜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高大的梧桐树梢和修剪整齐的冬青丛上,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混杂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露水味道。偌大的操场空旷得惊人,昨夜残留的凉意无声地沉淀在塑胶跑道上,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草坪边缘跳跃,发出短促而细碎的啁啾,更衬出这片天地的寂静。
冰璃雪踏着这寂静走来。
她依旧是圣樱学院最完美的风景线。及膝的墨绿格纹校裙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纯白的衬衫领口系着深蓝色的丝带,结打得一丝不苟。晨风拂过,吹动她额前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和弧度清冷的眉眼。她习惯性地提前半小时抵达,将喧嚣的人群隔绝在身后,享受这独属于清晨的、无人打扰的秩序与清冷。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空旷的跑道、远处的篮球架、主席台……然后,毫无预兆地,定格在操场正中央那片被圈定的“罚站区”。
那个本该规规矩矩、垂头丧气接受全校师生目光洗礼的身影,此刻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立着。
相反。
他背对着她的方向,微微弓着腰,颀长却略显单薄的身体构成一道有些奇怪的剪影。晨光熹微,勾勒出他略显凌乱的黑发轮廓和松垮校服外套的线条。他的动作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专注,像是在……捣鼓着什么?
冰璃雪脚步微顿,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的疑惑。
她踩着干净的小皮鞋,鞋跟落在微湿的塑胶跑道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过分寂静的操场上显得格外突兀,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距离缩短到几米。
她终于看清了。
少年面前的地上,赫然放着一个蓝白条纹的、老式保温桶。他正小心翼翼地掀开保温桶最外层的盖子,动作带着一种与这严肃惩罚场所格格不入的居家气息。
冰璃雪停在原地,下颌线微微绷紧。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吸入肺腑,却似乎比平日更加冰冷。她看着那个旁若无人的背影,看着那保温桶里隐约蒸腾出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白雾。
冰璃雪同学。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初春时节屋檐下融化的第一滴雪水,清晰无误地穿透了清晨稀薄的空气,砸在那个专注的背影上。
冰璃雪那个罚站的同学。
她咬得格外清晰。
那个身影猛地一僵!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刺了一下,少年几乎是弹跳般地转过身来。晨光终于清晰地照在他脸上——额角还带着昨夜残留的微汗痕迹,几缕发丝略显凌乱地贴在鬓边,正是颜爵。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里,瞬间闪过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惊慌和无措,浓密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映着熹微的晨光,眼底深处那抹潋滟的光泽格外清晰。
冰璃雪清晰地看到,那点惊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被底下更深的、温煦的暖流覆盖、融化。颜爵的唇角极其自然地向上牵起,勾勒出一个毫无阴霾、甚至带着点阳光味道的柔和弧度。
颜爵我吗?
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却异常自然,仿佛他们并非初次对话的陌生人,而是熟识的旧友。他甚至还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冰璃雪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被撞破“违规”的窘迫,反而盈满了纯粹的笑意,像盛满了细碎的星辰。
冰璃雪同学你好,这是你的书,班主任让我来送给你。
她将课本塞到颜爵手中,要离开时忽听见少年带笑的声音。
颜爵谢谢,同学你吃早餐了吗?
他语气轻快,带着一种近乎家常的熟稔,同时极其自然地、带着点献宝似的意味,将手里那个保温桶的盖子彻底掀开,朝着冰璃雪的方向推了推。
颜爵刚出锅的油条豆浆,还热乎着呢!来点?
笑眯眯地补充道,仿佛此刻身处的地方不是空旷冷清的罚站操场,而是某个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门口。
保温桶的盖子被完全掀开的瞬间,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滚烫的豆香醇厚浓郁,瞬间驱散了清晨空气里的凉意和草木清气。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冰璃雪你你你!
斥责话语即将脱口而出。
然而,那后半截冰冷的呵斥,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的视线,在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然不受控制地、精准地投向了那个被掀开的保温桶内部。
冰璃雪感觉自己的胃部,极其不争气地、完全脱离大脑控制的,传来一阵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感觉。
那是一种生理性的、饥饿的信号。空荡荡的胃袋,在经历了滴水未进后,被这近在咫尺的、活色生香的早餐画面和香气彻底唤醒,发出了一声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抗议。
而颜爵,他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旁若无人的惬意,伸出手,从那保温桶里捻起一根金黄酥脆的油条。
然后,在冰璃雪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他张开嘴,对着那根油条,毫不犹豫地、结结实实地咬了下去!
颜爵满足地咀嚼着,腮帮子微微鼓起,那双漂亮的狐狸眼舒服地眯了起来,像一只在阳光下打盹的猫。他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笑意,对着脸色冰寒、眼神复杂的冰璃雪说道:
颜爵别客气嘛。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唇角沾着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油光,笑容温煦得如同此刻穿透薄雾、洒落操场的晨光,那眼神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幽深的、难以捉摸的洞察。
颜爵……班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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