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璃雪成为圣樱学院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女。
开学典礼上，教导主任正唾沫横飞地训话。
围墙外突然翻进一个身影，校服凌乱，书包带子歪斜。
“颜爵！又是你！”主任的怒吼响彻云霄。
冰璃雪冷漠抬眼，正对上一双慌乱却过分漂亮的狐狸眼。
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新生手册猝然掉落。
“颜爵，一千遍校规！操场罚站！”
那人垂头丧气走向操场，却忽然回头，朝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
九月的阳光，像被筛过一遍的金粉，慷慨地泼洒在圣樱学院开阔得近乎奢侈的中央草坪上。空气里浮动着新修剪过的青草气息，干净、浓烈，带着一丝生涩的甜。上千名新生穿着簇新的、浆得笔挺的校服，如同精心排列的棋子，密密麻麻挤在草坪中央临时搭建的典礼台前。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嗡嗡的低语汇成一片沉闷的背景噪音，像一群困在玻璃罩里的蜜蜂。
冰璃雪就站在这片喧嚣的最前排。
教导主任老张那高亢激昂、抑扬顿挫的训导词，正通过主席台上巨大的音响设备，排山倒海般倾泻下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喷薄而出的唾沫星子，誓要将“圣樱精神”像钉子一样楔进每一个新生的脑髓里。
“同学们！你们踏入的，是精英的摇篮，是未来的殿堂！在这里，你们要……”老张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饱含激情，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宗教布道般的狂热。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在阳光下偶尔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冰璃雪的目光平视前方，焦点却虚虚地落在老张那激动得微微颤抖的喉结上。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深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仿佛眼前这声嘶力竭、意义重大的开学盛典，不过是街角杂货店促销喇叭里播放的、毫无营养的嘈杂噪音。
她甚至懒得掩饰那份从骨子里渗出的倦怠与厌烦。
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新生手册光滑的塑封封面。那本印着烫金校徽、厚得像块砖头的手册，在她指尖发出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周围的空气被老张的激情和新生们紧绷的兴奋烤得燥热，混合着青草汁液的微腥，黏黏糊糊地贴附在皮肤上。
就在老张的演讲即将抵达最高亢的顶点，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夸张地鼓起，准备用雷霆万钧的气势吼出那句“圣樱，因你们而骄傲！”的瞬间——
一个突兀的、带着点仓促的摩擦声，硬生生撕裂了这蓄势待发的庄重氛围。
“嚓啦…砰！”
声音来自典礼台侧后方，那道爬满常青藤、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高大围墙。
冰璃雪循着那极不和谐的噪音，眼睫微抬，视线冷淡地扫了过去。
只见一个颀长却略显狼狈的身影，正以一种称不上多么优雅、甚至有些笨拙的姿态，从墙头翻落下来。动作带着点手忙脚乱的滞涩感，显然翻墙技术并不纯熟。那人重重地落在草坪边缘，脚下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阳光直直地打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略显单薄却线条流畅的轮廓。
他身上也套着圣樱的校服，只是穿得极其敷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滑落。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口大敞着，露出底下清晰可见的锁骨线条。一条书包带子不知何时滑脱了肩头，软塌塌地垂在身侧，随着他的动作晃荡着。额前几缕略长的黑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遮住了小半张脸。
整个形象，与此刻肃穆的典礼现场格格不入，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上，被人随手甩了一团墨渍。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上千人的目光，连同主席台上老张那张因愤怒而瞬间涨成猪肝色的脸，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刚刚落地的闯入者身上。
随即，一声饱含着滔天怒火、足以震碎扩音喇叭的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轰然席卷了整个草坪：
“颜爵！又是你——！！！”
那吼声带着一种要把肺都撕裂的狂怒，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能将人烫伤的灼热气流，连空气都似乎被震得嗡嗡作响。
冰璃雪“颜爵？”
冰璃雪在心中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很陌生，从未听过。但那声音里蕴含的极度厌恶和熟稔，却像一根无形的针，极其轻微地刺了她一下。
她原本只是带着一种近乎旁观者、甚至带着点看垃圾般的冷漠审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然而，就在那被吼作“颜爵”的少年，仿佛被这声怒吼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的瞬间——
冰璃雪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流畅而魅惑的弧线，本该是极尽风流的形状。可此刻，那瞳孔深处却盛满了如同受惊小兽般的茫然和慌乱。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不安地快速颤动，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浅淡的阴影。阳光落进去，映出他眼底深处一丝极其潋滟的光泽，清澈得不可思议，仿佛能倒映出整个世界的影子。
慌乱，却漂亮得近乎妖异。
冰璃雪像……像什么呢？
冰璃雪脑中空白了一瞬。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意象，如同沉在深海之下的碎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抓不住任何实体。她甚至没来得及去分辨那感觉是什么。
心脏，却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瞥间，毫无道理地、重重地往下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紧接着便是失控般的狂跳！
咚！咚！咚！
一股强烈而陌生的麻痹感，从心脏的位置猛地窜开，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头顶。眼前的世界似乎都跟着那心跳的节奏猛地晃了一下，视野边缘泛起短暂的白光。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失去了力气。
“啪嗒。”
那本被她捻在指尖的新生手册，毫无预兆地滑脱了控制，直直坠落在地。厚实的塑封封面砸在柔软的草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书页因撞击而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铅字。
冰璃雪微微垂眸，视线落在那本摊开的手册上。阳光刺目，白纸黑字晃得她有些眩晕。心脏深处那股莫名的悸动和麻痹感尚未完全退去，残留着一丝怪异的、空洞的余韵。
她甚至忘了弯腰去捡。
“无法无天！目无校纪！简直……简直混账透顶！”老张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哆嗦，一根粗短的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个叫颜爵的少年，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开学这么多天你迟到就算了，典礼还敢翻墙迟到！还这副吊儿郎当的鬼样子！”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判决：
“颜爵！一千遍校规！一个字都不许少！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操场正中央罚站去！站到所有人都走光为止！再敢动一下，再加一千遍！听见没有？！”
颜爵似乎被这巨大的惩罚砸得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汗水，这个动作让他本就敞开的衬衫领口又滑落了一点点。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下颌线。那副模样，像一只被暴风雨打蔫了的、无处可躲的流浪小动物。
短暂的僵持后，他终于动了。没有辩驳，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朝着与主席台遥遥相对的操场方向走去。背影在九月初还带着点灼热的阳光下，被拉得长长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萧索。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泥沼里，步履拖沓，肩膀微微垮着。
冰璃雪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个落寞颓丧的背影。她依然站在原地，脊背挺直，维持着那个完美无瑕的天之骄女姿态。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有多么诡异，像平静湖面下毫无征兆炸开的深水炸弹。
就在她试图压下心头那点不寻常的异样感时，那个已经走出十几步远的背影，毫无预兆地，停住了。
颜爵站定在通往操场的路径边缘。他没有回头看向主席台，也没有看向任何其他方向。他的身体，就那么突兀地、极其自然地，朝冰璃雪所在的位置，微微侧转了过来。
阳光勾勒出他清晰而流畅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几缕被汗水浸透的额发，还黏在他光洁的额角。
然后，冰璃雪清晰地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里，之前的慌乱和茫然如同潮水般退去，沉淀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情绪里有无奈，有认命，甚至还带着一丝……极其浅淡的、近乎自嘲的苦涩？
那复杂的目光，穿过喧闹尚未完全平息的草坪，穿过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的视线，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冰璃雪的脸上。
四目相对。
冰璃雪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一缩。她几乎能看清他眼底那细碎的光泽，看清他唇角牵起的那一抹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极其无奈、带着点认命、又混杂着某种难以解读的、近乎安抚意味的……苦笑。
颜爵的嘴唇似乎极轻微地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唇形，在冰璃雪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却显得无比清晰。
下一秒，他不再停留。那抹短暂出现的复杂神情如同幻觉般消失，他重新垂下头，恢复了那副落魄颓唐的模样，拖着步子，一步步走向操场那片被阳光烤得发白的、空旷的中央地带。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