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和PTSD

我被送进了医院，原因说出来让人很是难为情。

我想救一只马上要被疾驰而来的出租车撞上的狗，结果踩到了自己的鞋带，把右腿摔骨折了。

祁忘收到消息后立即赶到了医院，他没问我怎么把自己搞瘸了，只是站在我床边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很快就有一波又一波的医生和护士涌进来，给我重新检查了伤口，挂上止疼药，把我转去了高级病房。

VIP病房区的走廊里很安静，没有抽烟的大嗓门大叔，也没有提着满是油渍的保温桶咋咋呼呼的大娘。三土推着我的轮椅，祁忘跟在我们后面不远处，他似乎是接了一个不怎么顺心的电话，声音压着恼火，我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什么不急，什么先放着，等他回去再处理。

三土说，祁总晚上的会很重要，结果开始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医院的电话打断了。

我回头感激地看了祁忘一眼，他也刚好抬眸，面色阴沉。

后来的程序就很固定了，深更半夜得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我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的亲朋，围着我削苹果，那一个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富太太在家里只怕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碰过水果刀，削出来的苹果坑坑洼洼，还沾着极为浓重的香水味，让人难以下咽。

大家了解到我这一遭的前因后果无一不唏嘘，一边扶额庆幸，说我这得叫及时止损，多亏那鞋带散得及时把我绊倒了，否则我要是真的冲到那马路上去了，那可能就不只是摔伤腿那么简单了，一边比比划划得嘱咐我，让我记得还是得要以自身安全为重，别异想天开得去干那些危险的傻事。

可是他们叽叽喳喳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我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那只狗狗就在我眼前被撞飞出去十几米，从马路中间飞到了人行道上，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白毛的狗子浑身是血，它还有一口气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角不停涌出红色的血沫。我的手轻轻搭在它的侧胸上，我甚至都不敢去抱起它，因为我能感受到，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它痛苦的抽搐。

到最后它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嘤嘤的哀嚎慢慢变成了啜泣的呜咽，像是一把捅进心窝的据刀在来回拉扯着要磨断它的肋骨。

四合的暮色下，一辆黄色的出租车从我俩身边飞驰而过，我从没见过开得那么快的车，车轮碾过，溅起的水花还没扑到我身上，我就连车的尾灯都看不见了。

警察同志来做了笔录，肇事逃逸吗？

撞死了一只狗，是超速问题，不用拘留，扣三分，罚五十。

后面几天住院的日子我睡得都很不安稳，常常半夜惊醒，其实根本都没有做梦，但醒来就是一身冷汗，眼泪流个不停。

三土知道后请了医院里最权威的心理医生来给我做心理疏导。挺和蔼一中年大叔，问问题的时候也是轻声细语的，像是在哄还没满月的小娃娃，我看他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知道，一定是三土提前给他打过招呼了，让他和我交流的时候多注意一下，不要揭到我从前的伤疤。

当然作为被关照的人，我自然也是识趣得把答案编得规范一些，起码得让三土看我的检验报告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找专家咨询我是不是真的有神经病。

诊断结果下来得很快，最后医生得出的结论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简单来说就是我被在我面前撞死的狗吓着了，他建议三土可以给我挑一只喜欢的宠物养在身边，最好是温顺的，活动能力弱一点，或者是让我信任的人多陪陪我，总之，别让我独处的时间太长。

医生带三土出去开药，我窝在被子里想他刚刚说过的话。

我其实没那么害怕，也没他想象得那么羸弱，除了救护车拉我到医院的那一路上，肾上腺素失效，我的脚疼得我哭到喘之外，其他时间我都是在发呆。

晚间凛冽的寒风呼呼作响，让我又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黄昏。我被一根铁链反捆住双腕吊在海崖上，悬空的脚下几十米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祁忘拉着那根铁链在崖上苦苦支撑，他叫我的名字，哭喊的声音撕心裂肺。

我记得，当时也是那样大的风，夹杂着海岸边独有的那种潮湿的气息和腥臭的铁锈味刮在我面颊上，像是被宰咸鱼的墩刀从脖颈上的皮肉一层一层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