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网

昨夜那通意外的电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余波荡漾了一整晚。

苏安悦顶着微微发红的眼眶醒来，想到自己深夜的失态和顾易那句“有我在”，脸上就不由自主地发烫。

那份被妥帖安放的恐惧感，和随之而来的微妙羞赧交织着，让她一早上都有些心神不宁。

然而，现实从不会给人太多沉溺于情绪的时间。

当她像往常一样挤地铁来到公司附近时，一辆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迈巴赫，无声无息地滑到了她身边的路沿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顾易那张清隽的侧脸，晨光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早。上来吧，正好顺路。”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偶遇。

苏安悦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看了看周围。

虽然时间尚早，但已经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其中不乏顾氏的员工。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在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注视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顺路”的巧合，连同昨天那顿顶楼午餐，以及傍晚时分他如同天降般替她解围驱赶梁浩的场景，像一块块拼图，被公司里某些“有心人”迅速拼接起来，描绘出一个暧昧不清的故事版本。

仅仅一天时间，关于她苏安悦是顾易“秘密情人”的谣言，就在公司内部如同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地开始蔓延，并且朝着越来越离谱的方向发展。

有人窃窃私语，说她背景神秘得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被不近女色的顾总“金屋藏娇”了许久，这次安插进公司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

更有人添油加醋，说她看似清纯无辜，实则手段高明，懂得欲擒故纵，这才一举拿下了那座传说中的“冰山总裁”，让一众梦想嫁入豪门的女人跌碎了眼镜。

苏安悦很快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走进国际部办公室时，原先那些或审视或冷淡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有几位之前几乎没跟她说过话的女同事，突然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笑容里带着明显的巴结和讨好，眼神却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仿佛想从她普通的职业套装上找出什么“受宠”的蛛丝马迹。

而另一些人，特别是以赵娜为首的那几个，看她的眼神则更加露骨，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嫉妒和敌意，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后背发凉。

就连部门主管李梅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微妙。

她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安排工作、检查进度，一丝不苟。

但在那份职业化的冷静之下，苏安悦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刻意拉开的距离感，仿佛在避嫌，又像是在无声地表明某种立场。

更让她哭笑不得的是，上午工作时间，竟然有几个其他部门、她根本不认识的人，借着送文件或者找人的名义，特意绕到国际部这边来，伸长脖子往她这个角落里瞟。

那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就像在参观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让她如坐针毡。

这些无孔不入的打量和背后嚼舌的议论，让苏安悦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她拼命想用工作表现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埋头处理文件，翻译稿件力求精准高效，甚至主动承担了一些额外的工作。

可她所有的努力，似乎都被笼罩在“总裁情人”这层暧昧的桃色光环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被曲解为“恃宠而骄”或者“欲盖弥彰”。

她不是没想过解释。可怎么解释？冲到那些议论的人面前，大声宣告“我跟顾总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那样做，除了引来更多的围观和嘲笑，恐怕只会让事情越描越黑，坐实别人眼中“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猜测。

她第一次感受到流言的可怕，那种无形无质却能将人困住、令人窒息的力量。

午休快结束时，周妍端着咖啡杯，趁着周围人少，悄悄走到她工位旁，压低声音提醒她：“悦悦，这几天公司里有些闲话……你别太往心里去，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住。不过说真的，顾总对你确实挺不一样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苏安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心里有数？她有什么数？她和顾易之间明明清清白白，除了那份救命之恩和上司下属的工作关系，再无其他。

可在旁人眼中，显然已经认定了某种不堪的版本。

下午去茶水间接水的时候，隔着磨砂玻璃门板，她清晰地听到了里面两个女同事刻意压低却依旧尖酸刻薄的对话。

“哼，我说呢，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凭什么一进来就做助理翻译，还顶着‘总裁特批’的名头，原来是爬上了总裁的床！”

“可不是嘛，昨天还看见总裁那辆迈巴赫送她来的，啧啧，真是好手段……”

后面的话苏安悦没再听下去。

那句“爬上了总裁的床”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里，让她浑身血液瞬间都凉了下去。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端着水杯的手指用力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像是要冲破胸腔，她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质问那两个长舌妇。

但最终，理智还是压过了冲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几乎要捏碎杯子的手，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默默离开了茶水间，不想在这种场合，用一种难堪的方式，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更多人的目光之下。

一整个下午，苏安悦都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那些恶意的揣测和污秽的言语，像无数只蚂蚁，在她心上啃噬着，让她坐立难安。

巨大的压力让她开始忍不住怀疑，当初接受顾易的帮助，来到顾氏集团工作，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她开始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一切可能与顾易产生交集的场合。

午餐时间，她宁愿和林薇去楼下拥挤的员工餐厅排队，也不再考虑那个安静舒适、却也容易引人遐想的顶楼行政餐厅。

上下班，她也刻意避开总裁专用电梯的时间和楼层，宁愿多等几分钟，也要挤进普通员工使用的电梯里。

她的疏远和回避，并没有逃过顾易的眼睛。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好几次在走廊遇见，她低头匆匆走过，他都只是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并未像从前那样叫住她，也没有再像那天一样，提出“顺路”或者共进午餐的邀请。

他没有点破，只是在需要交代工作时，更多地通过李梅或者周妍转达，在公开场合，也更加注意保持着上司与下属之间应有的、无可指摘的距离和分寸。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因为这些涌动的暗流和刻意的回避，变得更加微妙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