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凝固的黑暗和腐烂的气息中,失去了意义。
直到某个黄昏。
地下室唯一的通风孔外,传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不再是村民日常的劳作或叫骂,而是一种……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起初是零星的几声,很快便连成了片。咳嗽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剧烈,如同破败的风箱在拼命抽动,中间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呕吐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慌和绝望。
“是瘟疫!”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塔斯死水般的意识深处,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深潭般的黑暗瞳孔里映不出任何情绪。外面传来的痛苦哀嚎、濒死的诅咒、绝望的祈祷……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而塔斯只是更深地蜷缩进角落的黑暗里,后背那两团蠕动的东西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分泌脓液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散发出的疫病恶臭更加浓郁粘稠。
外面的声音,渐渐变了调。咳嗽和呕吐声被一种更加恐怖的、仿佛血肉在体内急速融化的声音取代。那是肌肉和内脏在无法理解的力量下飞速腐烂、液化发出的黏腻声响。哀嚎声戛然而止,变成短促的、如同被掐断喉咙的咯咯声,然后便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魔鬼……是他……是那个怪物……”一个嘶哑绝望的声音在地下室墙壁外很近的地方响起,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的痉挛淹没,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液体喷溅的声音,最终归于沉寂。
是的,死寂。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死寂,如同巨大的裹尸布,彻底笼罩了地下室之外的小镇。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地下室内塔斯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和他后背那两团腐肉缓慢蠕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粘液拉扯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
“哐当!”
一声巨响打破了地下室内的死寂和外面的绝对寂静。沉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大片的灰尘簌簌落下。
刺目的、久违的光线如同灼热的利剑,猛地刺入地下室,将里面盘踞了十年的黑暗瞬间撕裂。
光线太强烈,塔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光线的灼热和纯净。一股与地下室内污秽恶臭截然不同的气息涌了进来——凛冽、清新、带着冰雪和某种无法形容的圣洁感,瞬间冲淡了那浓得化不开的腐臭。
三个身影逆光站在门口,如同三尊由纯粹光芒铸就的雕像。
他们身形高大而匀称,穿着样式古朴、洁白得不染一丝尘埃的长袍,边缘流动着淡淡的、仿佛晨曦般的光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背后——并非血肉之翼,而是三对纯粹由流动的、柔和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金色光芒构成的巨大光翼。光翼缓缓舒展,每一次轻微的扇动都带起细碎的金色光尘,将门口附近的地面映照得一片辉煌,也照亮了地下室内地狱般的景象。
为首一人,面容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但能隐约看出是个女性。她的眼睛是冰冷的苍蓝色,如同冻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海,此刻正扫视着地下室内的景象——墙壁上大片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污,地上深褐色的污迹,空气中肉眼可见的、带着不祥灰绿色的腐败气息……最后,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团蜷缩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阴影上,落在了那两团无法名状的、缓慢蠕动着的腐肉暗影上。
她冰冷的苍蓝色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室,让空气都仿佛凝结了。
他身后的两位同伴,同样看到了墙角的存在。他们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种深切的厌恶。其中一人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口鼻,眉头紧锁。
死寂在光芒与黑暗的交界处蔓延。只有塔斯后背那两团腐肉蠕动时发出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细微粘液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为首的队长缓缓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身后同伴任何可能的动作。她的动作沉稳而充满力量。她没有再去看墙角那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阴影,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石室的每一个角落。墙壁上干涸的血手印,地面上被锁链拖曳出的深深凹痕,石壁上被反复钉入又拔出留下的孔洞和裂痕……每一处痕迹都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怎样漫长而残酷的折磨。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墙角那堆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腐烂物旁——一片半掩在污秽尘埃里的东西。
那是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