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又长翅膀了?”
“啧,祭司大人又要去‘净化’了。”
“真晦气!怎么烧都烧不死!”
闲言碎语如同毒虫,在阳光下肆意爬行。恐惧在麻木中发酵,变成了更深沉、更普遍的憎恨。那憎恨的对象,牢牢锁定在石室中那个不断“复生”的“污秽之源”身上。仿佛小镇所有的不幸和恐惧,都源于那个蜷缩在黑暗里的身影。
十年。
地下室角落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加粘稠,仿佛沉淀了太多凝固的鲜血和无声的哀嚎。空气里那股混合了铁锈、腐烂皮肉、霉菌和排泄物的恶臭,已经浸透了每一块石头,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地步,成为这里永恒不变的背景。
塔斯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瘦削得如同一具蒙着蜡黄人皮的骷髅。破布般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紧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被干涸的血污和秽物板结得如同铠甲。他的头发干枯灰败,像一团乱草纠缠在头顶和脸颊。
塔斯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偶尔会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那瞳孔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固的、死寂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黑暗。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属于人的一丝生气。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虚无,仿佛所有的情感和意识,都已在十年无休止的撕裂、灼烧、腐烂和再生中被彻底磨灭、吞噬。剩下的,只是一具被痛苦重塑的躯壳,一个承载着无尽黑暗的容器。
他的后背,是这片黑暗的中心。
那里早已不是简单的伤口,而是一片狰狞扭曲、无法形容的恐怖景象。皮肤和肌肉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深紫、墨黑和惨败的坏死颜色,如同被反复践踏的沼泽泥潭。无数条粗大的、暗红色的增生疤痕像丑陋的树根一样虬结盘绕,覆盖了大半个背部。在疤痕的缝隙和中心,两个巨大的、深可见骨的凹陷里,是两团无法名状的、缓慢蠕动着的、如同活物般的暗影。
那暗影的核心,是两片……东西。
它们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长成翅膀的形状,而是彻底扭曲、变异。如同两团不断增殖、溃烂又再生的腐肉聚合体。表面覆盖着稀疏、粘腻、如同浸透了污血的黑羽,更多的则是裸露的、不断渗出暗黄色脓液的肉膜。肉膜下,隐约可见灰白色的、畸形的骨刺在缓慢地增生、扭曲、断裂,又再次从腐烂的肉里刺出。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混合着尸体腐败和疫病气息的恶臭,正源源不断地从这两团蠕动的、无法名状的暗影中散发出来,如同有形的毒雾,弥漫在狭小的石室里。
十年不间断的“净化”,每一次撕扯和“圣水”的腐蚀,都未能根除这“污秽”。反而像是往一团黑暗的火焰里不断添加燃料,最终催生出了这超越凡人理解极限的、亵渎生命的可怖之物。它们不再是翅膀,它们是诅咒本身,是痛苦和憎恨具象化的瘤体,寄生在这具残破的躯壳上,汲取着塔斯的生命,又不断向外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地下室的门,很久没有打开了。
最后一次“净化”,大概是在……几个月前?女孩麻木的“意识”里,已经失去了清晰的时间概念。只记得那次,卡隆和另外几个男人,像往常一样冲进来。但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塔斯后背那两团无法形容的、蠕动着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暗影时,他们脸上的暴戾瞬间被一种纯粹的、无法掩饰的惊骇所取代。那惊骇甚至压过了他们十年间培养出的麻木和残忍。
“老天……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卡隆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靠近就会被污染。
那一次,他们甚至没有上前。祭司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团蠕动的、散发着疫病恶臭的暗影,嘴唇哆嗦着,最终没能念出他那套“净化”的祷词。他只是猛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关门!快关门!别让那秽气跑出来!”他嘶哑地命令道。
沉重的铁门被慌乱地关上、落锁。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打开过这扇门。只有石壁上那个仅供递送粗糙食物的小孔,偶尔会被粗暴地打开,扔进来一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包或半碗散发着馊味的水,然后迅速关上,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致命的危险。
塔斯没有动那些东西。饥饿的感觉早已消失,被另一种更庞大、更黑暗的东西所取代。他只是静静地蜷缩在黑暗里,如同一尊用痛苦和憎恨雕刻而成的、腐朽的雕像。后背那两团缓慢蠕动、散发着疫病气息的暗影,是他唯一存在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