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与马刀相击的铿锵声和绝尘的嘶鸣声同时响起,那一刀并没有落在秦泽身上,而是被秦泽用手里的长枪硬生生接了下来,而马背上的沐霜岚虽然在绝尘嘶鸣着扬起前蹄时被甩下了马,但她摔落在地时身子顺势一滚,又重新稳住了身形,然后反手从腰间抽出了黄梨脆笛,暗红的虫笛在指间一转,冰蚕蛊便拖曳着一道银光落在了秦泽身上。
这下燕鸿雪看明白了,知道秦泽还带了个帮手,立刻一刀挑开了秦泽的长枪之后朝着沐霜岚的方向一个撼地重重砸了过去,沐霜岚躲闪不及,生生被震得一阵眩晕,眼前金星直冒,等她缓过神,燕鸿雪手里那面玄铁铸造的盾牌也裹挟着风声朝她砸了过来。苍云军的玄铁盾本就沉重,却在这还没有盾牌高的小小少年手里舞得如同马刀一样虎虎生风,沐霜岚哪能当得住这玄铁盾牌当胸一撞,连大荒笛法也没能使出来就整个人被撞得倒在了地上,所幸她趁着燕鸿雪还没抡起盾牌再朝她砸下来的空当一挥手里的虫笛,一青一白两条灵蛇立刻在紫光中出现在了她身侧,它们十分迅捷地朝燕鸿雪爬了过去,缠住了他握刀的手臂。
“阿岚当心!”秦泽见沐霜岚倒在地上,而燕鸿雪正奋力挣开了缠住自己手臂的灵蛇,挥起手里的马刀就要朝她劈下去,当下立即纵身从绝尘背上一跃而起,使出奔雷枪法中的“疾”冲到了她身边,接着长枪一扫,将正要一刀砍在沐霜岚身上的苍云少年硬生生撞开了六七步远——这一下沧月来得也是时候,至少那一刀没能真的砍在沐霜岚身上。
“咳……我……我没事……”沐霜岚挣扎着爬起身来,抬手抹掉了唇角的血丝,手中虫笛轻轻一转,冰蚕牵丝的银光便落在了身上,那道银光熄灭之后,她的面色看起来立刻比先前好了许多,不再苍白中泛着青了。
这边燕鸿雪被秦泽的沧月撞开到了六七步之外,眼见沐霜岚重新站了起来,立刻一个盾冲又到了她和秦泽跟前,但这一回秦泽却早有防备,他一手将沐霜岚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手中长枪如同闪电般迅速刺出,发出龙吟般的长鸣迎上了燕鸿雪的闪刀。
不知不觉燕鸿雪和秦泽已然过了不下两百招,然而秦泽毕竟不是单打独斗——这会沐霜岚也是得了空,之前一直施展不开的醉舞九天这会也施展开来,她如同一只暗红的蝶般在笛声中上下旋舞,伴随着身边光影幻化的群蝶,而秦泽在蝶衣蛊的作用下竟也如同有着无穷的力量般越战越勇,虽然也有受伤,但恢复的速度却也十分可观。
燕鸿雪当然也知道要牵制住沐霜岚,于是心一横朝她掷出了自己的玄铁盾牌,然而那白发红衣的苗疆女子却轻轻向后一跃闪开了他的盾飞。那玄铁的盾牌上附着他浑厚的分山劲内力,掷出之后并不会马上飞返,而是会如同猎鹰追击野兔一样继续追击目标,但沐霜岚转瞬又足尖一点凌空跃起,一道紫光伴着几只光影的蝶闪过之后,她的身影竟凭空消失了!
化蝶!燕鸿雪有些懊恼地接住了飞返回自己手中的玄铁盾,眼看着沐霜岚又开始在醉舞九天的笛音中上下旋舞,立刻使出撼地朝她砸了过去,不出所料又把她砸倒在了地上。秦泽发现情形不对一枪刺来时,燕鸿雪运起全身力气将盾牌抡圆舞了一圈,像方才秦泽一记沧月将自己从沐霜岚身边撞开一样,也把秦泽撞出了十几尺远。还不等秦泽爬起身来,燕鸿雪便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马刀,挟着金属凛冽气息的绝刀照着倒在地上的沐霜岚狠狠砍了下去!
“阿岚!”
“阿岚姑娘!”
秦泽挣扎着爬起身,但他这时动作再快也没法在那一刀落在沐霜岚身上之前拦住燕鸿雪。而对沐霜岚来说,这一刻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她仰起头看见燕鸿雪手中寒光森然的马刀和这苍云少年眼中毫不掩饰的、比成年人都要强烈百倍的戾气,也看见了远处握着长枪挣扎着站起身来的秦泽,还有正从敞开的城门里冲出来围住了燕鸿雪的恶人谷守卫。她听到了绝刀朝她当头劈落时马刀卷起的风声,还有秦泽撕心裂肺的嘶吼和守卫们的惊呼怒斥,以及刀枪碰撞时不绝于耳的铿锵声。她知道的,这一刀砍在她身上,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之后的人生也要在伤痛中度过了。
她闭上双眼,攥紧了手里的黄梨脆笛。
——但她等到的,却不是刀刃劈落在身上、斩断自己血肉筋脉时撕裂而冰冷的疼痛。
一声沉闷的撕裂声之后,沐霜岚睁开眼,仰望的视线里分明多了一个黄色的影子,那是一只孩童般大小的蟾蜍,四肢上还戴着刻满五毒教咒文的银环,她认得那四个银环,因为那些咒文就是她十三岁那年学会玉蟾引时亲手刻上去的,也就是说,它是她的玉蟾。玉蟾挡在她身前,而燕鸿雪的马刀恰好当头砍在了玉蟾的脑门上。但这砍在人身上不死也能要了半条命的绝刀,却只在玉蟾脑门上砍了一道堪堪沁出了些血的口子。
苍云少年怔怔地看着面前替主人挨了这一刀的玉蟾,他手里的马刀还砍在玉蟾脑门上,伤口沁着冰冷的血。
“……别再打了,秦泽。”
沐霜岚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受伤,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还微微发着抖。
燕鸿雪看了看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沐霜岚和她身边将长枪横在身前摆出了防御架势的秦泽,又看了看举着刀剑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恶人谷守卫,有些不甘心地抽回了还砍在玉蟾脑门上的马刀。
“别再打下去了,秦泽……”沐霜岚用虚弱的声音说,“就算我们俩加起来,也耗不过这孩子的……算了吧……”
她望着黑色铠甲的苍云少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忽然面色一变,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的血从指缝间涌出,一滴滴落在雨霖衣红色的裙摆上。
苍云军中人善使刀盾,尤其是那看上去沉重无比的玄铁盾牌,甚至比他们手中的刀更有威力。方才与燕鸿雪交手时,沐霜岚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接下了他的撼地、盾击、盾压和盾猛,而燕鸿雪的分山劲修为本就深厚,只是盾击这一招就足以把她震出内伤来。眼下她虽然身上没什么外伤,但早在第一次被燕鸿雪的玄铁盾当胸砸中时就已经被震伤了脏腑,而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受了这样的伤,而且都伤在脏腑,再与燕鸿雪缠斗下去,她和秦泽只会越来越被动而已。
现在她倒是还能勉强撑着,但她很快就撑持不住了。而燕鸿雪等的,不就是她伤重不支的时候么?
“阿岚,你……你没事吧?”见她吐了血,秦泽也慌了神,“要么你先回城里去?”
沐霜岚摇了摇头,又是一口血从嗓子眼里涌上来,她硬生生地又咽了下去,只觉得连肺里也充满了甜腻到反胃的血腥气。
“……好,燕指挥使,我们撤就是。”
秦泽咬了咬牙,抬手示意围住燕鸿雪的恶人谷守卫往回撤,自己也放下了横在身前的长枪。“我们这就撤,你也回霜戈堡去吧,”他对燕鸿雪说,“还有,你要找的那位凝月姑娘的确不在澜沧城,要想找她,你得到恶人谷去——要是你觉得自己能活着找到她,那就尽管去好了。”
然后秦泽打了个响指,召来了自己的白马绝尘之后将面色苍白的沐霜岚扶上了马背,自己也抓着缰绳跳上了马,调转马头缓缓走进了身后的澜沧城。
沉重的城门在燕鸿雪眼前缓缓合上了。
“这下我算明白了,秦泽——这苍云小娃儿还真不是随便惹得起的。”
说这话时沐霜岚正坐在秦泽的马背上,她揽着他的腰,轻轻把头靠在了他后背。她觉得有些眩晕,眼前的景物也时不时晃动几下,便下意识地靠在秦泽背上,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是啊,不然他怎么能当上浩气盟的指挥使呢?”秦泽说,“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娃儿,听说这孩子可是浩气少盟主的亲信,是那穆玄英从武王城派来的。”
“你们都是指挥使,以后战场上不知道还得打多少回。”沐霜岚闭着眼睛轻声说,她一睁开眼睛,视线所及的一切就晃动得越来越厉害,那些晃动扭曲得颜色让她更加头晕目眩,甚至有些反胃了,“这应该是……你遇到的最麻烦的一个浩气指挥使了吧?”
“大概吧,这孩子和我一样,都是个疯子。”秦泽笑了笑,“以后上了战场那可就有意思了——浩气盟和恶人谷的指挥使都是疯子,这多有意思……你说是吧,阿岚?”
但阿岚没有回答他。秦泽只觉得背后忽然一沉,方才还只是轻轻靠在他背上的沐霜岚身子一晃,整个人倒在了他背上。她在他背后昏了过去,手臂还环抱着他的腰,只不过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