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何处相思明月楼
陆庭川披着白袍的身影消失在无量山带着寒意的夜色里，那个白色的身影在黑夜里隐去了，如同一滴水回到了大海。虽然他一袭白袍，却还是从黑夜里走出的灵魂，如同诞生于黑夜的幽灵，因为每一个暗杀者都生于黑暗。
暗杀者的孤独与沉默都是一样的，陆庭川也是如此。
可秦泽却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善意的疏远。也许陆庭川是刻意为之，又或许他是无意的，但无论如何，秦泽还是知道他心存疏远与怀疑。陆庭川并不会直截了当地疏远自己，然而疏远就是他的本意，只是他的表达隐晦而委婉，丝毫没有任何失礼之处，甚至无懈可击。
陆庭川是沐霜岚的朋友，在恶人谷里他就只有沐霜岚一个知己，秦泽是知道的。对于沐霜岚的朋友，秦泽当然都抱着善意，譬如对裴然和洛凝月，对陆庭川当然也是如此。但陆庭川似乎并不领情，他甚至不愿与秦泽待在同一个地方。
然而秦泽也不知道陆庭川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秦泽？”
这时秦泽听到了沐霜岚的声音，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在微微摇晃的灯火里望着他。
他朝她走过去，在陆庭川方才坐着的圆凳上坐下来。
“阿岚，你不再躺着歇会儿么？”秦泽问，“裴然说你受了内伤，还伤得不轻，你还是再躺会儿吧。”
“伤得不轻？”沐霜岚皱起了眉，秦泽的话让她开始努力回想白天发生的一切，“可我不是还坐在你的马背上回来了么？我知道我身上有伤，可……真的有裴然说的那么重？”
“半路上你就昏了过去，后来我把你带回裴然那儿让他给你看诊，他给你看过之后我才把你送回来的。”秦泽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受了内伤，但你一直硬撑着……你说你怎么就非得逞这个强不可呢，阿岚？”
“没什么，就是习惯了。”半躺半坐在床上的五毒女子轻轻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非要逞这个强，不过就是个习惯而已，就像你出门前得把你的绝尘喂饱一样。”
然而她却看到秦泽摇了摇头，目光中已然满是叹息。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和笑容显然让他感到伤感和无奈。虽然她并不是个需要他多么担心的人，作为他最得力的亲信，她毫无疑问是最让他省心的，但让人省心的人，往往都是因为处于伤痛之中无处诉说，甚至会因为说出来而受到苛责才会变得省心。他们优雅的舞步底下都踩着锋利的刀片，每一步都鲜血淋漓，但他们依然在微笑。
这时的她的确是让秦泽分外无奈的，他怎么能不无奈呢？
“以后别再这样了，不该逞强的时候别逞强。”他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披拂在眼前的白发拢到耳后，“对了，阿岚，你不觉得……陆庭川最近好像哪儿不对劲么？”
“他一直不对劲……不过，你怎么也这么觉得？”沐霜岚反问。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他甚至连和我待在一个屋檐下也不肯。”秦泽边说边用手撑着头思索起来，“可他是你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不拿他当朋友呢？”
“这家伙成天出去劫道，没少被头破血流地抬到白骨陵园来，八成这次让人打坏了脑子。”沐霜岚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枕头上，“不过……猫和狗本身就不能养在一个屋子里，你说是吧？”
这话让片刻前还一脸担忧的秦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屋子里的忧心与顾虑仿佛这一刻也不再存在了。见沐霜岚靠在枕头上笑得无辜又狡黠，秦泽当然也没法绷住脸，何况他从来只在下属面前绷着脸，在沐霜岚面前根本没这个必要。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只东都狼狗，他是只西域波斯猫，所以没法养在一个屋子里？”秦泽说罢，好像觉悟了什么般猛地拍了一下腿，“哎，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我就说怎么就他和我不对付呢，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
“猫和狗养在一个屋子里，那不得天翻地覆？”
沐霜岚侧过头看着秦泽，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第二天早晨，沐霜岚还是出现在了澜沧城安置伤员的营地里。她依旧帮受伤的人小心地处理掉伤口的污物和脓血，然后用蛊虫和药物让伤口愈合，对于折断了骨头的人，她用夹板替他们固定好断了骨头的手臂和腿，再用绷带裹上。她看上去丝毫不像一个受过内伤的人，虽然事实上她的确受了内伤，而且并不算轻。
“你自己就是个伤员，这里还是交给我吧。”裴然也这么对她说，“看到那边那几个还吐着血的了吧？那都是和你一样，让浩气盟的苍云用盾牌砸的。”
但很显然，沐霜岚并没有拿他的话当回事。她正在用银针替一个藏剑青年缝合好手臂上的伤口，那伤口里片刻前还嵌着暗藏杀机爆炸时飞溅的碎片，是她用刀子把碎片剜了出来。
“那是他们，我可不一样。”沐霜岚说，“再说了，伤得再重，也没我差点儿死在凛风堡门口那次严重，你放心吧。”
她从裴然手里接过剪刀，轻轻剪断了过长的冰蚕丝线。
“可你都在鬼门关跟前走了一遭，怎么还这么不要命？”裴然摇了摇头，“亏你还修的是补天诀。”
沐霜岚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来朝营地另一边走去。几个恶人谷守卫正七手八脚地把一个白袍青年抬回来，她看着他们，忽然觉得那个躺在担架上的青年好像在哪儿见过。
“裴先生、阿岚姑娘，你们快过来看看吧！”守卫们远远地朝她和裴然喊道，“又抬回来一个，让浩气盟禁卫的马蹄子踩折了胳膊的！”
裴然和沐霜岚走到那个被守卫抬回来的白袍青年面前，沐霜岚伸手摘下了青年的兜帽，不出所料地，她看见了兜帽底下那双猫一样左金右蓝的眼睛。
这当然是陆庭川的眼睛，她再怎样也不会忘记的。
“抱歉，阿岚，给你添麻烦了——我本来想去霜戈堡偷点儿他们的城防物资回来的。”
陆庭川躺在担架上，疼得面色发白却依旧对她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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