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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在黑暗的河流上(十七)

心字烬

第十七章•鸿归蛩病可相思

裴然离开之后,沐霜岚便将那画卷展开来看。这画是出自裴然之手,他是万花画圣林白轩的得意弟子,少年时就画得一手好画,尤其擅长山水花鸟,这回画的五毒教大地祭坛也一如平日的画作般栩栩如生——虽是写意山水,但女娲圣像的圣洁肃穆在墨色线条的勾勒中酒已跃然纸上,更为出彩的是画上大片盛开着的桃花和天际绚烂的云霞,绯红晕染成了南疆春日的灼灼桃夭,玫红粉白又在天际染成了一片灿烂,正是日出之时的漫天云霓。再往下,是裴然题的一行小字:赠挚友沐霜岚以贺新婚。边上还有他的名章。

这确实……是一件十分上心的礼物。正像裴然说的那样,她终究还是想念师门的,从前总说要回一趟五毒总坛,看看曲云教主和五圣使,还有师父艾黎长老,以及新入教的师弟师妹,然后再去一趟大地祭坛,看看那儿的桃花和女娲神像。可是从十四岁离开五毒总坛,到现在也有将近十年了,她却一次也没有回去过。

也罢,等办完了婚事,再和秦泽一起回五毒总坛吧,也正好把他带回去让教主和艾黎长老看看。

她重又合上画卷,忽然想起,距离婚期只有半个月了。

没有任何人看得到那条黑暗的河流是如何在看似一团和气的三人之间无声流淌,而误解又如何在他们之间挖掘着吞噬一切的流沙陷阱。但那黑暗的河流,的确是静静地流淌在他们之间,那是陆庭川不可言说的隐秘,也是秦泽与沐霜岚一次次的视若无睹。时间一点点地向着早已定下的婚期推进着,带着所有人的欣喜与期盼,只是,除了最为清醒的裴然,没有人知道时间也在一点一滴地把秦泽、沐霜岚和陆庭川三个人推向它早已挖掘好的陷阱,推向那个与一切圆满幸福背道而驰的,残忍的结局。

但追溯这条黑暗河流最初的源头,便会发现这一切其实早就有了伏笔。对命运来说,伏笔恰好是它最为擅长的,正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它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结局。它把那些赠予都放在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欣喜地拾取并且享受它们——那是爱,是光明,是挚友与恋人的陪伴,是万人景仰的荣耀与光辉,是人们能想象到并且渴望着的一切美好。可是,这些美好之物,却也早就被命运暗中标好了价格。

而万劫不复的结局,命运也早已埋藏在了繁花锦簇之下。

当秦泽打开凛风堡的城门,让遍体鳞伤的沐霜岚躲进城里逃过了那些所谓正道人士的追杀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将他们三人的命运丝线缠结在了一起,然后,相互牵扯羁绊,直到打成再也解不开的死结。

直到那场婚礼的前一夜,沐霜岚打开白骨陵园医馆的门,却发现门外不是来替自己梳妆的洛凝月,而是陆庭川。那一夜的月光格外皎洁,水银似地铺了满地,他就站在门外流淌一地的月光里,一直戴着的兜帽摘了下来,那双异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竟如同雪山间的湖泊般深不可测。

她从来没有见过陆庭川这样凝望着自己,他的目光分明是平静的,就像这一刻水银泻地般的月光,或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海,然而她却又在他眼中看见了燃烧的火——有火焰在他异色的眼眸中熊熊燃烧着,如同光明顶上的圣火千年不熄。在她茫然无措的注视里,他走进了她的医馆,然后把门在身后掩上了。

“你……你怎么了,桑杨沙?”她试着问他,“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凝月少说要过了三更天才会来呢。”

然而他却依旧只是沉默,只是如同先前那样望着她。那平静却又如同燃着火般的目光让她也有些疑惧了,于是她下意识地后退,而他也下意识地上前迫近了她。

她后退一步,他便向前一步,直到她的后背贴上了墙面,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凛,这时她才发现,她已经被他的手臂困在了他和墙面之间。生在西域的陆庭川身形高大,在他身躯投下的阴影里,她显得如同一株芦苇般纤弱,这是种让她格外不安的悬殊局面。

“……桑杨沙?”

陆庭川还是没有说话,然而他的手却伸了过来,不容置疑地一把扳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在她反应过来本能地想挣脱之前,他的双臂就紧紧地抱住了她纤细的身躯,这下她就再也没有了挣脱的可能,只能被他的双臂禁锢在怀抱里。这怀抱和秦泽的并不是没有相似之处,陆庭川的怀抱亦是宽阔而温暖的,但秦泽拥抱她时从来都小心翼翼,仿佛怕自己太过用力便会碰坏了一件绝无仅有的宝物,而不是像陆庭川这样不顾一切地紧抱着她,即使手臂勒疼了她的身躯也不愿放松半分,好像稍稍一松手,她就要从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她贴着他的胸膛,他鼓点般的心跳一下下地传到她身上,还有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当她抬起头与他目光相对时,她看到了他眼中交错的迷恋与痛苦,这迷恋与痛苦因为终于得以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她面前而带着某种悲壮的意味,仿佛假面丛生的宴会上从锦缎中抽出的利刃,这也正是情场上图穷匕见的时刻了。

“阿岚,别嫁给秦泽,我不要你和他成亲。”他说。

“为什么,桑杨沙?”她反问道,“我和秦泽已经定亲了,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他?”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让你嫁给别人——阿岚,要嫁你也只能嫁给我。”陆庭川说着,搂紧她的手臂更加用力了,“我爱你啊,阿岚,你现在还不明白么?我对你的感情,和秦泽是一样的,我爱你,就像他爱你一样……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而已。”

这时他感到怀中传来了一阵颤抖——因为极度的震惊,沐霜岚全身都在发着抖,那双暗红的眼眸也下意识地瞪大了,茫然无措地望着他。

她脑中早就已经一片空白了。当那三个字从陆庭川口中说出时,她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悸动,更别说是欣喜或期待,她只觉得茫然,然后是无边的恐怖。这怎么会是他说出来的话呢?确实,从在昆仑相遇的那天开始,他们就是并肩而战的同伴,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挚友,但知交之情和男女之情又怎能混为一谈?她视他便如同当年柳风骨对公孙盈那般,尽管意气相投惺惺相惜,在今日之前却从未涉及过哪怕半点情爱之念。可他又是从何时起爱上了她呢?他什么都对她谈起过,但他何时已不再仅仅把她当做挚友,却从未对她说起。

现在她应当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呢?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她面对的这一切是多么荒诞,却又多么真实地发生着啊——在她即将成为秦泽的新娘的前夜,她最为信任的挚友对她坦陈了自己早已爱上她的事实。

他终究还是自己越过了那道界线。尽管那界线或许只是他自己的臆想,那道他口中将他拦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再也不能靠近一步的界线只不过是他风声鹤唳的想象,即使是秦泽,也从未限制过他什么。说到底,他只是在作为她的挚友时爱上了她,才会一直以来为挚友的身份所困罢了,既然这界线能够逾越,他终究是还是会逾越的,否则他又如何更靠近她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桑杨沙?”过了许久,她才用喑哑的声音问。

“这你不必问我,阿岚,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她耳畔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鬓发,“大概是……从你无论如何都会站在我这边的时候开始吧。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呢?对我来说,我从来都只有你啊”

“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我的故国波斯,也亡在了大食人手里,现在我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只有你一直陪着我,无论怎么样你都在我身边,我说什么你都会听着,在你面前我也不必在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我是一个杀手,谁我都得防着,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我是绝对不会提防哪怕半点的,那就是你啊,阿岚。”

陆庭川闭上双眼,怀里真切地传来了沐霜岚身上的温热。苗疆女子身躯纤细柔弱,抱在怀里时也是柔软的,这温暖柔软让他十分惬意。那些从前作为挚友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词句,还有早已纠缠入骨成了心魔的爱恋,这一刻他都一字一句地对着沐霜岚说了出来,更何况现在她就在他怀抱里,他已经将自己爱恋至深的女子拥在了怀中。连那摇曳的灯火,在他眼里也成了明尊自天国降下的光明。

可他忽然又觉得悲哀了——此刻他将她抱在了怀里,但明天还是会来的,到了明天,她还是要嫁给秦泽,她还是要做秦泽的新娘,他到底还是得不到她!

“对我来说,我的亲人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最爱的女人也还是你……所以我怎么能看着你嫁给别人呢,阿岚?”他的声音中已然全是孤注一掷的绝望,这绝望就像毒药一样,已经无孔不入地浸透了每一个字句,“或许你也不知道吧,阿岚,我二十二岁才遇到你,在遇到你之前的二十多年,我都像活在永远不会天亮的夜晚里一样。遇到你之后,我才想看看天亮起来是什么样子……所以,你可以答应我么?”

“可是……太阳出来的时候,光会刺瞎你的眼睛的。”

“没关系的,阿岚——我至少知道自己还见到过天亮,那就够了。”

——然后他捧起她的脸,轻柔而又不容置疑地吻住了她薄薄的、泛着樱红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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