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拎着保温壶站在1班门口,有人拍了拍沈耀肩膀,“耀哥。”
沈耀正趴着睡觉,从桌上起来之后,那人指了指门外。
沈耀朝门口看过来,困意未消,起身往这边走。
他走路的姿态也总是端端正正的,脊背挺的很直,刚醒的时候像是还没设防,漆黑的瞳孔里没多余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哭过的原因,眼尾有些红。
他这种时候,最像普通的好学生。
他走到门口,刚要开口,李燃手里的保温壶忽然被人接走了,江晴朗朗声道:“我校尊贵的vip级装叉犯沈耀沈大公子,您的尊享燕窝套餐已由11班送餐小分队为您送达。”
李燃未及反应,边晓晓和程雨杉一左一右推开了他,端进来张桌子,把外卖餐盒一一打开,“请用餐。”
平时说句话要断三回的究极社恐禹洋也跟着凑热闹,和他们一起躬身,“沈公子,请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边。
李燃站在教室外面,被几个好同学挡住了,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沈耀,如果是昨天之前,他心里可能会觉得挺爽,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昨晚沈耀哭的样子,脆弱、委屈又孤独。
他只觉得……他们怎么那么多事?
程雨杉发挥她的毒舌:“上下学车接车送,吃个补品还让同学送到门口,怎么着,小儿……”
沈耀穿过他们出去了。
他周身又重新裹满了那种锋利的东西,令人不敢靠近。
李燃烦躁的皱起眉。
江晴朗看他神色不虞,奇怪道:“怎么了?”
李燃想,他真是烦透沈耀了。
他不耐地说:“都走吧。”
他没有办法对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是为他好。可他就是烦,烦得要命。
沈耀没再让他送汤。
李燃也不愿再想沈耀的事,一门心思放到月考上。
雷鸣对学校承诺,月考他们班五人全员过450,否则撤班。
这些天他们学的很尽力,没日没夜的做题背书。放榜那天,所有人都在电子屏幕前等着看成绩。
沈耀的成绩是最新出来的——他是第一名,连点悬念都没有。
李燃朝他看了一眼,他面无表情,身边有个女生让他请吃饭,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穿过人群出去了。
11班有三人过了450,李燃离450还差20分,尽管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都面临撤班了,雷鸣竟然还有心情请他们吃饭,散伙饭吗?
雷鸣特别照顾他们,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红包,“我跟学校申请了,由于你们的平均分超过了450,所以暂时不用撤班,但是要看期中考的表现,期中的目标是500,李燃你还欠我20分,边晓晓,你欠我30分。”
雷鸣不许他们叫他老师,说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老师这个称呼,但在李燃心中,他其实比他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老师都配得上这两个字。
月考过后,学校举办了一次学农活动,目的地在一个农场。
11班和1班坐一辆大巴,路上有人聊起最近一个明星抑郁自杀的事,便有人提起5班一个人,“你知道他吗,自残,被转介了,一查,重度。”
沈耀原本正闭着眼休息,听见这话悄无声息地睁开眼,转头看了一眼李燃。
李燃和他对视,江晴朗说:“有这事吗?”
“闭嘴吧。”李燃说。
这些人真够无聊的,这种事有什么好嚼舌根的。
一整天的活动,沈耀都靠的很后,在人群里很安静。
晚间,他们在山脚安营扎寨,教导主任吩咐不要离帐篷超过二百米。
李燃刚隐隐听见这一句,就听说沈耀和边晓晓不见了。
他心里一紧,沈耀干什么去了?他不会想自杀吧?
边晓晓今天的状态也不太对,但只有李燃知道沈耀很危险……这个人,没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吧?11班所有人都出去找边晓晓了,李燃开着闪光灯,往嶙峋的山路上走。
找到沈耀的时候,他坐在地上,斜靠着一棵树。
李燃冲过去,“沈耀?”
他满额的汗,将沈耀全身打量一遍,他裤脚撩起了,脚踝上伤口红肿。
被蛇咬了?还是什么别的动物,这农场里虫类很多,他不了解。
“怎么不打电话?”
沈耀没什么精神,“手机没电了。”
李燃问:“大晚上的,你跑出来干什么?不能离开帐篷200米,你没听到?”
沈耀:“谁知道呢,或许想自杀。”
李燃正把校服脱下来,闻言动作一顿,看向他,沈耀眼皮有些沉重,像是快睡着了。
他加快动作,把校服系起来,扣到伤口上方。
背着他到随行的医疗车上,联系上农场的医疗人员,进行初步的解毒处理后,还需要去医院进一步检查。
沈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伤口被处理过,他向来只用纱布潦草裹一下,可现在纱布缠得整整齐齐,里面还垫了一块棉垫。
是谁?医生吗?可他护腕还好好戴着,应该没人会无缘无故动他的手吧,他妈应该也不是,他今早醒过来的时候,就是他妈在病床边陪他,如果是她,应该早就问了。
李燃在厨房,沈耀走过去。
“是不是你?”
李燃一愣,“什么?”
“手。”
“哦,是我给你上的药。”他手腕上那一处不知反复划开过多少次,瘢痕皲裂,伤口鲜明,大约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主人的照顾。
沈耀捏了捏手,“别碰我。”他说。
“累不累?”李燃忽然问。
那么疼,还不能跟任何人说,别人会对他有看法,像对5班那个人一样,而他的父母,大约会觉得这个作品不完美了,转而抛弃他去培养另一个吧。
沈耀眼睫轻眨,嗓音有些闷,“少多事,你再多管闲事,我就……”
“怎么?你要欺负我了?”李燃手指碰上他的手腕,在两侧捏了捏,“还记得昨天在农场,那个老师说的共生关系么,我们现在都掌握着对方的秘密,你威胁不了我。”
大自然中,无论益虫还是害虫都是生物系统不可或缺的一环,大自然有捕食链,但没有鄙视链。
百度百科上说,共生关系,指两种生物,相互依赖,彼此有利,倘若彼此分开,则双方或其中一方便无法生存。
沈耀愤愤抽开自己的手,转身离开这片狭窄的区域。
沈耀最近在请私教补习物理,因为学校有个物理竞赛。
他的竞赛习题册就放在客厅的圆桌上,李燃路过时,没忍住翻开看了看。
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做了标注,李燃不自觉地在心里演算起题目的解法。
翻了不知道多少页,沈耀忽然在他身后出声,“想看的话就拿过去看吧,就当是报答你那天救我。”
李燃合上书,放回桌上。“没想看。”
“你物理不是不错吗?竞赛不报名试试?”
李燃沉默片刻,“雷鸣也让我报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报么?”
沈耀本来出来是想上厕所的,一时间忘了,疑问地看向他。
李燃垂着眸,背着身,手按在那本习题册上,“初二一次期中考,我物理99 考了全班第一名。当时的物理老师刚好是我们班班主任,他一口咬死我是抄袭得来的分数,因为我其他科目都很差。”
沈耀冷静道:“抄袭能抄成第一?”
李燃:“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还说他是傻逼,并且翘了晚自习,和同桌一起拿漆把他车刷了。”
“后来我得了处分,他被学校开了,因为他在课外办补习班把题全都提前泄出去了。”他笑了一下,“泄出去还是没我考得好。”顿了顿,“可我从那之后就有点厌恶物理。”
“也许是厌恶这个世界,也许是厌恶自己的人生……我不知道,但它们都一样。”
沈耀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燃接着说:“即便是现在还是这样,报名了又怎么样,我买不起竞赛的课程,也请不起老师,即便请的起,我凭什么和你们这些学了十几年竞赛题的人比?”
“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化。你明白吗?”
沈耀一直沉默,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在一起摩挲。
李燃说:“其实来你家那天,我原本打算不读书了,在外面盘了个店,打算从此就当个手机维修店的老板,靠这点手艺过活,可惜钱被店铺老板骗了,才误打误撞进了11班。”
“我不知道雷鸣靠不靠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上大学。沈耀,我们普通人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没有什么选择,但你至少可以逃离,你上了大学之后就可以逃开这个令你窒息的家庭了。”
也许他在偷换概念,这个家庭切切实实的在沈耀身上留下过痕迹,并且仍然在留下痕迹,不是单纯靠一个物理上的距离就可以逃开的。但是沈耀此时并不想反驳他,他在用自己的人生给自己宽慰,他没有资格去反驳他的人生。